但即使胸腹与双膝的剧痛袭来,他依旧未肯放开阿南,只死死地抓着她,咬紧牙关放开了自己的胸口,紧攥着日月,一寸一寸狠命将她拉上来。
阿南尽力缩起身躯,不让下方的毒水沾染自己。
她仰头看上方的朱聿恒,在洞内这一番出生入死,他面色惨白,鬓发凌乱,早已到了绝境。
但他脸上并无任何迟疑。周围地动剧烈,水帘如注,眼看便要倾覆,可他却仿佛毫无感觉,只竭尽全力,固执地将她拼命拉出下方的绝境。
阿南只觉得眼睛灼热,又觉得脸颊上一温。
她抬手擦去,一看指尖,才发现是阿琰心口的血,滴落在了她的脸庞之上。
她用尽全力,强忍腘弯剧痛,抬脚狠狠蹬在池中的荷叶梗上,在它倾覆的同时,用力上跃,紧紧抓住了朱聿恒的手。
…… 乾坤万象(5)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将她从下方狠命拉出。
两人都是受伤严重,跌跌撞撞向着洞窟而去。
后方的坍塌,扬起了巨大的水雾,可面前的洞窟,还有漫长曲折的道路。
可之前他们可以配合无间,顺利进来,如今他们都身受重伤,而且一个伤在胸腹,一个在脚上,又都是呼吸凌乱的情况,能再度配合顺利出洞的机会,已经极其渺茫。
但,呆在阵眼中已经只有被活埋一条路了,他们不得不踏上照影归途。
相对望一眼,他们放开了彼此的手,勉强站上了第一块青莲石。
两人都是双脚虚浮,而洞中的水雾也在瞬间喷洒了一丝,差点触及他们身躯。
阿南立即调整重心,勉强压住自己足下青莲。
就在二人竭力调试着气息,要一起跃向下一朵青莲石之际,洞外彼端忽传来了裂帛般的羌笛声,直穿过曲折洞穴,传入他们的耳中。
正是一曲《折杨柳》。
外面吹笛之人,显然将这笛曲做了改动,笛声的高低起落极为明显,引得他们紊乱的呼吸不由自主与其相合,形成了一致。
他们相对望一眼,顿时明白了,那是外面的人,在吹笛给他们指引归路。
再不迟疑,他们朝着彼此一点头,后方剧烈震动坍塌的同时,在相对蜿蜒的洞穴之中,他们向前尽最大的力量跃起,踏着青莲石冲出这片瑰丽诡异的绝境。
笛声起落,呜咽转侧,洞内的转折与落脚,隐隐竟是按照这曲折杨柳的节拍所设。
在他们竭力拔足之时,正是笛曲高昂之刻,在他们气息随笛曲松懈之时,正是洞窟转折之际。
他们渐行渐远,又渐贴渐近。这一缕笛声,指引着他们的呼吸、他们的脚步,配合无间。
在最后一个转弯口,他们看见了云母洞壁透漏出的对方身影。那一刻,胸臆似被笛声所引而剧烈颤抖,因为死里逃生的庆幸,也因为再度看见对方的强烈依恋。
他们踏过最后几朵青莲,扑出这片机关重重的洞窟。
随即,身后的坍塌声接续而来,地动山摇间,后方尘土如巨大的浪潮滚滚而来,推送他们向前面趔趄狂奔,洞中所有一切都恍惚起来。
他们看见了持笛吹奏引路的傅准,也看见了亲自站在洞口翘首期盼的皇帝,还看见了满脸紧张狂喜迎接他们的韦杭之、墨长泽、诸葛嘉……
两人奔出洞窟,一起支撑不住,摔于迎接他们的搀扶怀抱中。
剧烈的振动中,后方照影洞窟彻底坍塌掩埋,洞内灰土弥漫,连同入口石门也在振动中受损倒下,临时炸出来的通道被土石堰塞。
幸好经过勘探,石门后堵塞的通道不到一丈,侍卫们清理一时半刻,确定便可通行。
朱聿恒被众人搀扶到洞内开阔处,解下衣服,包扎伤口。
皇帝亲自喂他喝水吃食,见他精神尚好,才放下心来,慢慢询问着洞内的情形。
阿南靠在壁上坐着,慢慢喝了几口水,正包扎好自己腘弯伤口,抬头便看见了面前似笑非笑的傅准。
“南姑娘受伤了?这番破阵劳苦功高,真是受惊了。”
阿南有气无力地翻他一个白眼,看看他手中的羌笛:“哪比得上傅阁主,不用劳累也立一大功。”
他捂胸轻咳,语带幽怨:“这就是南姑娘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阿南没回答,只指了指自己被血染红的腘弯处,冷冷问:“是指这个恩情吗?”
傅准苍白的脸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担心,会影响到的人,又不是你。”
阿南一扬眉,正要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他却早已直起腰,朝着她笑了一笑,轻拂下摆:“既然能逃脱出这一番劫难,相信南姑娘也早已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吧?”
阿南没吭声,任由他离开。
她喝着水,撕了一块馕塞进嘴巴里,抬头看照影双洞已经淤塞,洞壁上傅灵焰所刻的字碎裂残损,只剩下“知我”二字。
鬓发凌乱,她抬手将青鸾金环解下来,抚摸着上面簌簌飞动光彩离合的宝石鸾鸟,阵心中的幻觉又再度涌到眼前。
她目光茫然地转向不远处的朱聿恒。
眼前幽暗的火光下,她看见他与皇帝低低说着话,祖孙俩如此和谐融洽。
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坐在一处,火光簇拥着他们,众人敬仰着他们,而黑暗与算计,利用与驯养,全都只属于她这种卑微低贱的海匪。
恍惚中一切景物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傅灵焰徘徊于山洞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久久不散。
如隔水的一枝花影,如云母朦胧的荧光,扭曲波动,烙印心间。
呵……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