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之前各条狰狞血脉相比,这点痕迹已是不值一提。他的身体也未受到太大影响,不会再缠绵病榻十数天无法起身。
旷野风大,雪后严寒,韦杭之打马靠近皇太孙殿下,请他不要在此多加逗留,尽早回去歇息。
“圣上明日便要拔营返程,殿下亦要南下,接下来又是一番旅途劳累。您前两日刚刚破阵受伤,务必爱惜自身,不要太过操劳了。”
朱聿恒没有回答,只望着面前被大雪覆盖的苍茫荒野,仿佛想要穷尽自己的目光,将隐藏在其中的那条身影给挖出来,不顾一切将她拉回怀中,再度亲吻那千遍万遍萦绕于魂梦中的面容。
“阿南……有消息了吗?”
韦杭之迟疑一瞬,回道:“没有。不过陛下已下令,将她的图像传到沿途各州府和重要路段隘口。只要南姑娘一出现,必定有消息火速报给殿下。”
朱聿恒听着,心中却未升起任何希望,只拨马沿着龙勒水而行。
一开始,他还能控制住自己打马的速度,可心口的隐痛仿佛点燃了他深埋的郁积躁乱,他马蹄加快,仿佛发泄一般地纵马向前狂奔,一贯的沉静端严消失殆尽,只想疯狂地大声呼喊,将堵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大吼出来。
他拼尽了全力,费尽了心机,终于让她放飞了属于竺星河的蜻蜓,让他有资格拥她入怀;他豁命相随,生死相依,终于换得她在幽暗地下,贴在他颊上的轻颤双唇,湿濡双眼……
可,属于他的极乐欢喜,唯有那短短一刻。
她引诱他旋转了地道,抛下了被幸福冲昏了头的他,消失于玉门关。
而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未来在握,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她,以为心心念念一路渴求终有了圆满结果,却没想到,一旦她冷漠抽身,他便是万劫不复。
冷厉如刀的雪风在他耳畔擦过,令他握着缰绳的双手僵直麻木。
他终于停下了这疯狂的奔驰,将自己的手举到面前,死死地盯着看了许久。
日光在他的手上镀了一层金光,显得它更为强韧有力,似乎拥有足以掌握世间万物的力量。
这双她最喜欢的手,有时她会以迷恋的神情细细审视它,让他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类似于嫉妒的古怪情绪。
可,再有力的手,也无法将她把握住,留在身边。
阿南,她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她想来就来,当她要离开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挽留。
那一日,他在地道等待她返回,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圣上亲自派人来催他,说石门已经清理完毕重新开启,让他立即返回地上。
那时,他才忽然如梦初醒,忍着伤痛抄起火把跃下地道,率领侍卫沿着地道一路寻找阿南而去。
可,地道已经转成了死循环,他在里面绕着圈,始终寻不到跟随阿南的路径。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只能将青莲再度调试,终于打开了前往玉门关的通道。
他不敢相信是阿南骗他截断道路,心口的狂乱执妄几乎要淹没了他的理智。
怎么可能,他们刚刚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在携手同归的下一刻,她便如此狠绝地抛下了他?
甚至……在离开之前,她还与他热切相拥,缠绵亲吻。
她看着他的目光,比跳动的火光还要缱绻热切……那该是他以后能永远拥有的欢喜,怎么可能只这一瞬便失去!
他不顾任何人劝阻,拖着身上伤势,打着火把在地道中强撑到玉门关出口。
从枯水道中追出来,他只看到了神情错愕站在面前的卓晏。
因为地下的黑暗窒息,也因为心口的焦虑,朱聿恒喘息沉重,胸口的伤口似有崩裂,染得绷带渗出血迹来。
“阿南呢?”
卓晏显然没见过殿下这副模样,慌忙一指身后,迟疑道:“她一出来,便上了马,向那边去了……大概有大半个时辰了。”
朱聿恒脸色苍白晦暗,死死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厉声问:“其他人呢?为什么不拦住她?”
“之前……之前有几个海客和青莲宗的人也从这边脱逃,所以廖素亭他们追击去了,至今还未回来。我一个人在这边,看到南姑娘从枯水道出来……她脸色不太好看,拉过马便要走。”卓晏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后面的话,“我当时跑去拦她,问她一个人要去哪儿。她却抬手挥开了我,跟我说……”
他关注着朱聿恒的神情,小心翼翼复述道:“她说,阿琰骗了我,所以,我要走了。”
骗了她。
心头似被这句话灼烧,朱聿恒的伤处骤然袭来剧痛,让他捂住嘴猛烈喘息着,喉头一甜,血腥味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见他神情如此灰败,卓晏声音更低了:“我当时看南姑娘脸色不好,也不敢去阻拦,她翻身上马,在要走的时候却又回头,跟我说……若是遇见了殿下,提醒您找傅准问三个字。”
朱聿恒声音微僵,问:“哪三个字?”
“四个月。”
只这一句话,阿南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话,纵马飞驰而去。
大漠残阳如血,风沙凄厉如刀。她冲向苍黄大地的彼端,未曾回过一次头。
四个月……
这没头没尾的话,连朱聿恒都没有头绪,更何况卓晏了。
而朱聿恒望着阿南远去的方向,捂着心口缓缓倒了下来。
韦杭之忙抢上前去,将他一把扶住,听到殿下口中,喃喃地似在说着什么。
他扶着殿下,迟疑着将耳朵贴到他口边,听到他低若不闻的声音:“也好……至少阿南……是自己离开,不是在地道中遇险……”
陷入昏迷的皇太孙被送到敦煌,皇帝亲自带了随行御医过来为他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