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这弩箭发射的声音,阿南便已经听出,这具弩机构造咬合严密,各处机构都搭配得无懈可击。
阿南不由得暗吸冷气,想着接下来一年的丢脸日子可怎么办。
不过,当她抬眼,跟随着箭身飞行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弩箭从箭靶擦过,又往前飞了约有十余丈,斜坠入了草丛之中。
在周围一片沉默中,阿南“噗嗤”一声笑出来,显得格外响亮:“哈哈哈,这么好的弩机,这么近的距离,居然还有人能脱靶!”
薛澄光脸色难看,他悻悻地转头看朱聿恒,问:“你调整了钢键与弦牙?”
朱聿恒随口道:“是,稍加处理,弩机有效射程便能多出二十步,并且力道更为迅猛。”
“然而,这样也会增加后坐力,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这般稳定的手,精准控制住这样的弩机?”
朱聿恒举起了手:“我。”
薛澄光的脸色从难看转为了铁青:“擅改教具,倒数第一!”
阿南又笑了出来,一把抱住朱聿恒的手:“哈哈哈哈听到没有,你垫底啦!倒数第一是你。”
朱聿恒不服气:“明明你才是倒数第一,实操都没进。我的弩机进入试射了,至少是倒数第二。”
“不对不对,你才是,因为我先第一了,你是后面的倒数第一,你后来居下了!”
两个倒数第一互不相让——毕竟,输了后果很严重。
站在船头对着所有船员和港口万千人唱“你事事村,我般般丑”的压力,朱聿恒真的承受不住。
而逢人就翻开随身携带的金牌宣布自己对夫君爱意这种丢脸的事情,司南也担当不起。
“好呀,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赢一名也是赢,我倒要看看咱们究竟谁胜谁负。”
阿南朝向薛澄光,大声问:“澄堂主,你给我们个准话,我们两个人中,究竟谁才是那个倒数第一?”
“别争了,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正在检查各种搭得奇形怪状乱七八糟弓弩的薛澄光不耐烦地挥手,用大仇得报的神情瞪了他们一眼,“此次比试,最佳弟子熊大威,而你们两人,并列倒数第一!”
所以,九州四海那个谜团,终究未能解开。
关于司南与朱聿恒究竟谁更强悍一些,也是至今争论不休。
“放心吧,虽然不当众宣布,但是你什么时候想听,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唱……”离开拙巧阁的船上,朱聿恒在阿南耳边轻唱了那首歌。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就像当初流落荒岛,他在昏沉的阿南耳畔唱过的一样,有点生疏,不过——
“以后会唱熟的,越唱越好那种。”
“嗯,现在就很好听了。”阿南笑着抱住他的手,与他一起靠在船舷边,开心地听他唱完。
然后,她将自己的臂环解下,给他看了看臂环里面。
在漆黑的臂环内侧,早已用金丝新錾上了四个字——心悦阿琰。
所以雌雄双煞谁更强?
看来应该是,两个人都输了,也是两个人都赢了。
第四卷 天命
朔风吹雪(1)
冷月斜照于屋檐之上,雪后的敦煌城,一片寂静寒凉。
耳边传来一声低弱猫叫,朱聿恒从御驾兵巡布防图上抬起头。屋内烧的炭炉有点热,他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绵延的房屋。
敦煌是军镇,屋宇一板一眼,原本显得太过严整肃穆。但此时在积雪的覆盖下,它却消弭掉了太过冷硬的轮廓,显出了流畅温柔的线条来。
对面屋顶雪中,一只黑色的小猫正瑟瑟发抖,看着他发出“喵喵”两声轻叫,在这雪后清寂中听得清楚分明。
猫,一只突如其来闯进这个冷清世界的小黑猫。
月光和碎雪掩去了野猫乱七八糟的毛发,只映得它的眼睛湛然灼亮,比世间万物都要明亮夺目。
朱聿恒默然望了许久,眼前又浮现出与黑猫异常相似的那一双眼睛。
初见那一夜,黑暗中,火光跳动在她粲然的双眸中。
划着金线的蜻蜓在她周身流转飞旋,当时的他未曾察觉,可如今想来起那个瞬间,却时心旌摇曳,无法自抑。
阿南,她如今身在何处?
她是否也像这只猫一样,在某一个地方的某一场雪中,正以格外明亮灼眼的目光,打量这个冰冷无瑕的世界?
耳听得谯鼓二点,夜已深了。
他收敛了杂乱心绪,起身活动肩背,拿起几上一块奶酥掰开放在窗外,向对面的小黑猫示意。
小猫警惕地看着他,见他回了桌前整理书札,才小心翼翼地跃到屋檐下,跳上栏杆,一路踩着梅花脚印,慢慢走到了窗前。
用鼻子嗅了嗅奶酥,小猫明亮的琥珀色瞳眸抬起,谨慎地看了看他,见他并未接近,才尝试着咬了咬奶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