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震动中,车驾撞到了底部,跳撞了两下后便再无动静。
朱聿恒已无法控制自己负伤的身躯,他奄奄一息地蜷在黑暗中,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上方隐约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但局势太过紧急,一时未能迅速探入陷阱营救。
黑暗中,朱聿恒握紧手中日月,夜明珠的幽光淡淡,蒙在周身。
全身的血脉都在突突跳动,那血脉深处的痛楚让他身体猛然抽搐,恍惚间想起傅准所说的一切。
天雷无妄……
无声无息间陷入的迷阵,无从寻觅的第八个阵法,真的这般诡秘莫测,竟会随着他的行动而随时发作,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突如其来地降临?
可,如果这也是傅灵焰所设的阵法,她又如何设置、如何发动?
阿南说过,纵然才智绝顶,可这世上,毕竟没人拥有这般鬼怪神魔之力,就算是九玄门不世出的天女傅灵焰,也绝不可能。
黑暗中,想到阿南,他将手中的日月又握紧了一分,仿佛抓紧了它,阿南的气息便永远不会离开。
他听到士卒们跃下搜寻他的声音,但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发出声响呼唤他们到来。
但他可以听出,下来寻他的人并不多,看来,上面的局势堪忧。
再拖下去,祖父怕是没有生还希望,数万大军亦将陷入动乱。
既然如此……若傅准猜测是真,那么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扭转战局——
他的肩背之上,那条关系着天雷无妄之阵的督脉。
那里,隐藏着一枚毒刺,足以引动阵芯中的母刺,继而启动阵法。
届时,面前这迷失方向的鬼打墙阵法会被突破,大军终能走出这片雨雪绝境,大军与皇爷爷终能安全凯旋。
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他再损毁一条血脉,又有何不可。
他颤抖着抬起左手,摸向自己后背跳动的血脉,右手执起了日月。
黑暗恍惚中,仅存的意识也开始散逸。
若人生确实已走到最后时刻,在这个绝境里,他真想再抱一抱阿南,亲一亲她的双唇。
可惜,或许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只到此为止了。
黑暗中,他反手弹出日月,便要控制它划开自己的后背,付出损毁督脉的代价,剜出毒刺。
就在刃尖扎入他的后脊之际,身处的马车忽然剧震。
车壁豁然被人破开一个大洞,黑暗中垮塌声不断,断木碎石不断下坠。
耳后风声响起,从后方扑来的人将他的手腕一把握住,利落地一拧,让他手中的日月脱手。
随即,对方一把拉起他,带着他向外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朱聿恒剜经脉破阵的举动。他下意识甩开对方的手,哑声喝问:“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再度拉住他的胳膊,将虚弱的他架起,向外走去。
他察觉到对方的手上戴着一双薄薄的皮手套,入手柔软微凉。黑暗中不可视物,但狭窄的陷阱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这诡异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缩手防护。
然而刚一动作,背后的伤口便剧烈作痛,肌肉痉挛抽搐。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倒向了面前的人。
那人默不作声地将他揽住,艰难地拖他出了已经被挤扁的马车,绕过木桩,钻进了旁边木头的夹缝中。
他这才发现,这山脊下是很大的空洞,下方架着木梁防止坍塌。这么大的一个阵法工程,显然要动用不少人工。
一种怪异的感觉便涌上朱聿恒的心头——
不对。
这阵法不可能是傅灵焰当年所设。
他可以闻到地下还有新鲜松木的味道,这说明,这阵法绝没有六十年,而是不久之前,刚刚设置的。
只是,既然他们已经准确计算好了御驾坠落的力道,本该在陷阱之处多动手脚,又何须多费人力,设置如此大的地下架构?
尚未等他理出头绪,对方已停下了脚步。
那人放开了他的手,随即在黑暗中捡起石块,迅速敲击下方横七竖八的木桩,似在寻找出路。
朱聿恒靠在木桩上,背后的血将衣服糊在了肌肤上,疼痛渐转麻木,从尖锐的抽痛变成了大片的钝痛。
听着对方有节奏的敲击声,他模糊的意识忽然跳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
那敲击的力道与节奏感,仿佛深烙于他的魂魄中。即使看不见、触不到对方,他也依然可以用知觉来感知到,那熟悉的意味。
朱聿恒的呼吸不自觉颤抖粗重起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他一时不知是真是幻——
是她真的来带他出绝境了,还是……这只是他昏迷抑或是临死前的幻觉?
敲击声还在耳边响起,那人倾听着木头相搭交联处的声音,谨慎地寻找着机窍汇聚处。
朱聿恒靠在木架上听着,艰难开口提醒道:“右斜上一尺三寸处……有薄弱点。”
那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话音刚落,洞内便传来哗啦声响,她已抬脚直踹向朱聿恒所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