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万千利刃在机关的操纵之下,翻滚纵横,将上山的道路遮掩得水泄不通,杀机重重。
拙巧阁地势排布奇险巧妙,水上桥梁一经挪移,想要上山便只能顺着这条遍布刀刃的水道而上,否则,无任何办法上到玉醴泉。
但朱聿恒却并不在意这凶险水道,目光只沿着刀锋迅速上移。
上方水池封闭,可管筒中的泉水依旧在汩汩奔流,水位正在缓慢上涨,汹涌的泉水眼看要淹没被绑在泉中的阿南。
见他身形微滞,青衣人一声冷笑,肃立于亭内,开口问:“贵客降临,何不显露身份?”
朱聿恒冷冷道:“我只为阿南而来,谁若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
“这个司南,当初重重羞辱了我们拙巧阁,更欠了我们两条人命,如今阁下当着这么多江湖同道之面大剌剌抢人,岂非当众打我拙巧阁的脸么?”那人声音冷峻,斩钉截铁道,“江湖之事,江湖了断。阁下莫非要当着诸多江湖同道之面,违背江湖道义么?”
“既然你口口声声江湖道义,那么我倒要请问诸位,”朱聿恒朗声问,“当初阿南是按照江湖规矩上门拜会,切磋之间损伤在所难免。她孤身一人前来,若是被你们所杀,也在情理之中。可原来,拙巧阁技不如人,比输之后便会兴师问罪,群起攻之,手刃仇人以泄心头之恨?”
“哼!”青衣人一时无言以对,只愤愤一拂袖,喝道:“休得狡辩!这妖女是我阁中仇敌,今日又是斩妖大会,当着武林同道之面,你说带走就带走,置我拙巧阁于何处?”
朱聿恒伫立不动,但看着周围严阵以待的拙巧阁弟子以及密密匝匝的人群,知道今日绝难善了。
他看向上方玉醴泉,见泉水倾泻,已逐渐淹没阿南的小腿,心下不由波动。
可他毕竟赤手空拳,不可能抵得过这么多人围殴,而将这么多人杀退再去救阿南,怕是阿南不被淹没也要被冻杀,因此立即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既然来了,便一定要带阿南走。既然你口口声声江湖规矩,那便当着众人的面,划下道来吧!”
“阁下既然敢只身独闯拙巧阁,想必有惊人艺业。”对方见他要划出规矩来,自然无法再命令弟子们一哄而上围殴,因此只嘿然冷笑,抬手竖起三根手指,道,“既然如此,蔽阁就设下三道关卡,若你能过了三关,我们听凭你带走这妖女!”
朱聿恒凛然不惧,反问:“绝不食言?”
“我拙巧阁声誉赫赫,还有在场的所有江湖朋友为证!”他斩钉截铁道,“阁下若要救人,就先过了第一关,沿着水道来到我面前,请!”
朱聿恒眉梢一扬,眼看着面前万刃交错,遍布在通向阿南的路上,却毫无畏惧之色,只抬手将掌中木棍遥遥掷出,直插入上方玉醴泉中。
水花四溅,波涛涌动。是他担心水道蜿蜒,自己转过去后会因为角度问题而看不清阿南的身影,因此将木棍掷出,以此作为测量水位的标志。
众人因他这凌厉的声势,皆是大气不敢出。
而朱聿恒足尖一点,已经踏上了第一柄刀背。
那刀背正旋转向前平推,若是他站在面前,必定会被斩成两截,然而他却顺着刀的运动方向,动作极为迅捷地随它而动,整个人紧贴在刀背之上,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在刀势见老要缩入洞壁、进入下一个机关循环之际,一个挪移,身子又转到了向自己攻击而来的另一柄利刃之下。
他的身子随着利刃起落,将之前跟着刀背退的半步弥补为向右前半步,随即转入了阵法之中。
众人见他的身影不定,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但兜兜转转缓缓慢慢中总还是前进得比较多,不由得目瞪口呆。
“原来……阵法还可以如此破解!”
虽然机关中各柄利刃的伸缩挪移并无秩序,显得混乱又繁杂,但设置机关的人总不可能让各个武器自相碰撞绞缠,因此,只要寻找到了各个武器避让交错的缝隙,也便找到了落脚点与通道。
理解了朱聿恒的破阵思路,旁观众人都是紧盯着他的身影,舍不得离开目光,在心中默记推敲他的身法。
毕竟,机关术千变万化,这条通道上所有的武器回转往复,更是凶险万分。就算知道了这万千利刃不可能自我绞缠,但这混乱无序的阵法,只要稍有一丝错判,便会立即被扯入其中绞成肉泥,是以众人看见他这义无反顾在阵内周旋的身形,都是胆寒不已。
瀛洲岛上成百上千的人,此时竟无一人能发声,连粗重点的呼吸都没有,所有人都只屏息静气紧盯着朱聿恒的身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反而是朱聿恒,身为局中人,切入了这个凶险阵法后,却比他们要淡定从容许多。
棋九步的能力让他足以监控周身所有动静,从而迅速追溯机关来去的轨迹与道路,抓住整个机械往复中给各路武器留出的唯一一条道路,利用其间不容发的空隙,给自己抢到腾挪转移的微小机会。
仗着自己惊人的反应力与身法,他艰难但毕竟一步步地移向上方,向着阿南靠近。
这一刻天地沉入寂静,除了一路利刃破空的声音之外,似乎其他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的眼前,只有这阻碍了他的蜿蜒杀阵,以及杀阵的尽头,等待着他的阿南。
而玉醴泉上,意识尚未彻底清醒的阿南被那根直插入水的木棍惊动,竭力抬头,看着他步履艰难却坚定无比地,在刀光剑丛中向着自己奔赴而来。
“阿琰……”阿南双唇微颤,低低喃喃。
当初败在她的手下、不得不签下了卖身契的男人,如今与她携手浴血一路走来,已经长成了这般无人能挡的凛然之姿,辟易万敌,一往无前。
而在森冷的锋刃前,在千百人畏惧的目光中,他所一意遥望的目的地,是她。
纵然前路还渺不可知,但这一刻生死似乎已并不重要。
阿南只觉眼睛热热的,但比眼睛更为灼热的是她的心口。那里面有呼啸的东西止不住要满溢,沸热如火,几乎让她忘却了上涌的玉醴泉的冰冷。
刀锋利刃构成的阵法似乎永不停息,无始无终地包围朱聿恒。
而他毫无惧色,以惊人的速度测算所有攻击的角度、力道、间隙及速度,仗着那毫厘不差的计算,硬生生地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穿插腾挪,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向着上方挪移,固执地向着阿南接近。
众人的目光,都定在朱聿恒的身上。
明知道他是来救那个妖女阿南的,但是因为他那超卓的身手、不可思议的判断力、骇人的胆量,一时都情难自禁,替他担心起来。
就在他眼看要脱出阵法,来到水阁之前时,水阁窗内的人垂眼看着他的身形,阴沉的眉眼浮起一丝阴鸷冷笑,随后手指微动,向着机关之内的朱聿恒弹了一指。
这机关本是河道,朱聿恒的思路虽然一直谨慎明晰,险之又险地通行,但在逼近水阁的一刻,却似乎终于控制不住脚下湿滑的泥浆,靴底在上面一滑,身子顿时偏斜。
一直关注着朱聿恒的众人,不由齐声惊呼。
朱聿恒身形失控前倾,眼看便要迎上对面斜劈过来的利刃。他下意识拔身而起,脑中迅速闪过万千条可以选择的路径,在纵横交错的繁杂攻击之中,他准确地攫取到唯一一条足以让他在重心不稳之际还能穿破的道路,以间不容发的骤然爆发之举,穿向森冷可怖的剑阵机关。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尖锐声响骤起,随即,是血珠迸射于阴霾天空之下,就如点点梅花骤谢。
是朱聿恒险之又险地穿透了最后齐齐斩下的数柄利刃,但在侧身擦过之时,肩头终究被刀尖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但朱聿恒却恍如不觉,他拔身而起,脱出了这万千利刃组成的水道,纵身落在花厅之前,一脚踹开了挡在玉醴泉之前的水阁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