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告状换来库洛洛微妙的笑声。
乌奇奇把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像个跳水选手似的跃入垃圾堆,朝他招手:“团长团长,快来帮我选些书跟杂志。”
观望了一会,见她把捡到的书纸统统复原塞进袋子里,库洛洛迟疑着卷起袖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自捡破烂了。他翻找垃圾的模样恰如他挑选野花那样。
二人提着满载的塑料袋,来到了一个蓝色四角帐篷处,上面挂着个字迹圆滚滚的牌匾【图书馆≈ap;教室】。库洛洛直觉这是她的手笔。
“这么快就回来了?”坐在凳上的阿凯合上书卷,瘦弱的胳膊接过乌奇奇手中的袋子。库洛洛注意到男人手肘内侧的针孔和淤青,却没有多言,只是导致中年男人尴尬地用手遮住针孔。乌奇奇此刻还并不懂其中的含义,笑问道:“嗯,顺路来看看,你胳膊上是纹身吗?”
她边说着边从库洛洛提着的袋子中掏出一本本书,没什么规律地把花花绿绿的书籍插在书架上。库洛洛倒是不禁摇头咂舌,把她一股脑放上去的书又拿了下来,他快速浏览封面和背面的简介,动作利索地按照类型和作者名字将书籍整齐排列好。
“也、也不算。”阿凯含糊着没有回答,他转而赞扬道:“有了你这位朋友的帮助,感觉图书馆一下子更正式了。”
“那必须,他可是专门收藏故事的人。”乌奇奇朝库洛洛挤眉弄眼,顺手再递给他几本书。库洛洛表情略显无奈。
“真可靠啊。我是阿凯,你好。”阿凯也不断将书递交过去。
“库洛洛。”他没有隐藏自己的姓名,将书本一一接过,井然有序整理着书架。
很快就变成了乌奇奇和阿凯在一旁观看。帮不上忙的二人坐在小课桌上闲聊起来。阿凯有些小心翼翼问:“最近还好吗?”
“很好啊!交了许多新朋友,日子过得又开心又刺激。虽然偶尔会想念星星、老鼠跟麻雀。”她伸脖子仰望此时天空中唯一能看到的星星——那朵金色落日。“你呢?”
阿凯似乎放下心来,慢吞吞回答:“我也不错,孩子们很喜欢听我念书,教室和图书馆都很受欢迎,只不过他们更喜欢你的那些演出。”
库洛洛竖起耳朵,对了,他记得飞坦曾经在机场提到过。他问:“演出?能让我看看吗?”
乌奇奇很是欣喜地将双手高高举起,鼓了个掌:“好啊好啊!不如再演一次《彼得·潘》吧。你读过没?”
“那本经典儿童读物?”库洛洛摇摇头。
“哦,没事,那你随便挑个队伍吧,你想加入迷失男孩还是海盗?”乌奇奇已经开始脑补整场戏剧了。
“迷失男孩?”
“是一帮和主人公彼得潘住在梦幻岛上的孩子们,他们迷失在永远长不大的状态中。海盗们是一帮追杀彼得潘,想要复仇的海上盗贼。”
“复仇啊……”库洛洛颇有意味地感叹:“倒是挺无聊的。迷失的设定听起来更有意思。你在哪队?”
乌奇奇抱住手臂,抿着的嘴唇慢慢扩成笑容:“我当然要做长不大的孩子王——彼得潘啦。”她捶了一下掌心:“决定了,那么库洛洛来演跟我一起玩的迷失男孩吧。”
“演?”库洛洛有些呆头呆脑重复道。
“是呀!以参演者的身份来观看表演,够有意思吧~而且作为troupe的领袖,你演技不是很好嘛?”乌奇奇拿胳膊肘戳戳他。
就在这时,半露天的教室内突然涌入一帮叽叽喳喳的孩子,他们争先恐后围住了乌奇奇,把抱着一摞书呆愣着的库洛洛挤到了角落去。
“奇奇姐!!”
“你回来了!”
“之前去哪啦?你消失了好久,垃圾都换过十次了!”
“馒头骗我说你死了!我还为你哭了一鼻子。”
“原来谣言是那个小混蛋开始的。”乌奇奇挨个摸摸大家的头,有几个小孩个子比她还高。她从包里拿出利卓尔给的甜点,一边分给他们吃,一边解释道:“我是去冒险啦,现在抽空回来看看大家。你们来的刚好,我正说要招募演员呢,谁想跟我再演《彼得潘》?”
脏兮兮的小手全都举了起来。乌奇奇挠挠脸颊:“好吧,想参加的都来。”她指派孩子们,一些去寻找道具,一些负责服装,还有的帮忙撰写剧本。
孩子们啃着甜食,互相推搡着,一哄而散。
库洛洛抚平衬衣上被挤压出来的皱纹,上面还沾满了脏脏的小手印。乌奇奇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个瘦削的男人和他大眼瞪小眼。阿凯从书架上取下《彼得潘》递给他,自己舒服坐在了装满砂砾的麻袋上。
库洛洛捧着儿童读物,坐在了男子身旁的麻袋上。他翻开书页,同时开口问:“这图书馆是她的设立的?”
阿凯立马明白‘她’值得是谁,他拿手中的书为自己扇扇风,苦笑道:“是啊,不过虽然是她提出来的注意,她倒是做了甩手掌柜。”
库洛洛和阿凯闲聊着,听得越多,他眼中的笑意越深,甚至还听到几个和飞坦相关的小片段。
因为没有墙壁,所以四周的情景一览无遗。那些孩子们从垃圾中翻找出部件,席地而坐,灰不溜秋的小脸有的严肃,有的轻松,但每人都在享受制作服化道的过程。
那几个满腔热血为动画片配音、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孩子如同幻影掠过库洛洛眼前,不知迷失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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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旧居,乌奇奇把包里剩下的甜品装进塑料袋里,隔着门说:“嘿,麻雀,你最近还好吗?我能感觉出你在努力训练,所以我把吃的给你放在门口了哦。我们又要上演《小飞侠》了,还差个胡克船长。”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但并没人为她开门。乌奇奇手放在上面,好奇这扇门在打开时是否还会吱嘎作响。“那我先走啦,外面等你~”
这么多人一起齐心协力,戏剧的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他们甚至组织了一个小型乐队。
孩子们都想用写自己的台词,所以乌奇奇一挥手,率性地建议:“咱们即兴发挥吧!”
库洛洛拿着硬塞给他的破破烂烂的绿色服装,作为一个自认有时尚感的人,他坚决的拒绝并将演出服装推了回去:“绝对不行。”
“好嘛……那至少拿上武器吧?”头戴羽冠帽的乌奇奇噘起嘴。她踩着绿色尖头鞋,有些不耐烦地脚尖脚后跟交替着摇摆。
库洛洛妥协。他拎着棕色纸板做的长剑,扫视四周。与其说是一场戏剧,不如说是一场闹剧。似乎附近的居民都加入了这场热闹的派对,就连环卫工人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孩童时期每人都曾拜访过的梦幻岛再度出现,每个居民都被她推搡着上了岸,因为乌奇奇虽然不像彼得那样拒绝长大,但她却坚信大人同样可以踏足那个传说中长大后就消失、只有孩童才能抵达的神秘岛屿。
乐队奏响了简陋却充满热情的旋律。扮作海盗的孩子们张牙舞爪挥着自制武器,向库洛洛发起冲击。他下意识举起自己的佩剑,丁零当啷挡住他们的攻击。见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冲上来,库洛洛灵巧转动腕部,连连出剑,正中每个孩子的额头。他虽不是什么高明的剑客,但多年跟飞坦和信长作伴,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些皮毛的刀剑法。
乌奇奇把匕首投向库洛洛。他用剑身将其弹开,一挥木剑,准确无误击中她侧腰,并质问道:“乌奇奇,攻击我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在扮演我的首领?”
“谁是乌奇奇?”她唤起一阵风,将匕首吹回了手里。她用剑尖翘起自己的帽檐,嚣张地歪嘴一笑:“我可是伟大的彼得潘。”她绕着库洛洛转了两圈,肆意拿匕首挑开他衬衣的第三颗扣子:“你这身衣服,怎么看都是大人,还想冒充我兄弟?”
库洛洛从容不迫推开她的匕首:“没办法,谁让你给我的那身衣服品味太糟糕了。”
“嘁,你这话还真没礼貌,或许这能证明你不是那种说话拐弯抹角的大人。”入戏很深的乌奇奇用柄部敲敲自己下巴。“不过……孩子们能从任何事物中找到乐趣,尤其是大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因为人老了以后就会失去想象力这种魔法呢。所以问题来了,你到底是个迷失的男孩还是一个无趣的大人呢?”
“你觉得呢?”
“又是反问,无聊无聊。一定是大人!”她假装打了个哈欠,趁机偷袭他。
“那还真是抱歉。”库洛洛弯起嘴角,随手勾走她的匕首,顺道丢掉自己的佩剑:“我们是时候趁乱谢幕了,不然我看这些小演员们不准备放你走。谢谢你的精彩表演,彼得·乌奇奇·潘。”
乌奇奇挎好背包,一手背放在后腰,一手搭在肚子上,夸张鞠了个躬,又转身向阿凯道别。阿凯戴着个歪歪扭扭的海盗帽,忙乱中举起武器,一柄锤子,朝她挥挥手。
于是这趟旅途再次轮到乌奇奇跟随库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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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街区的景色都截然不同。目前他们所在的街区有数座大型矩形建筑静穆地坐落在垃圾堆中。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环卫工人小心地清理垃圾。一群孩子紧随着两名成年人的步伐,他们步调一致,左右、左右,小鞋子整齐踏在龟裂的地面上。乌奇奇眯缝着眼睛远眺,他们似乎穿着负重装备,眼神空洞,疲惫不堪。
“团长,他们在干嘛?”
“训练。这些孩子未来会被黑手党带走,最有天赋的会被培养成刺客。”他漫步穿过街道。
与他们先前所在的第十区相比,这里没有笑声,只有血汗。
“怎么会?流星街是一个接纳所有人并保护他们不受外界侵扰的地方啊。大家不是爱说:‘别想从我们手中夺走任何东西’吗?”乌奇奇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有个小男孩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还未能重新站起,就被其他孩子匆匆踏过。一个女孩迅速拉起了他,男孩在成人注意到前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重新加入了队伍。
“是的,因此他们是被流星街选中,被送走的。”库洛洛语速不紧不慢,灰眼追随着那些孩童。“你知道那些没潜力的孩子,以及年老无用之人会被选中做什么吗?”他不指望她知道答案,也不准备替她解谜,只是轻抚她头顶,说:“梦幻岛也不过是个被意淫出来的乌托邦罢了。既然是梦,终会醒来。”
他们默默地走着,各自沉浸在思考中。
在流星街,即使是那些没有能力的废人,也能被挖掘出潜在的价值,因为这里最擅长的,便是将废物转化为资源——人肉炸弹。
库洛洛曾以为,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在他看来,废掉的人能通过别样的方式来贡献一份力量,帮助家乡,何乐而不为?就像他也甘愿成为流星街的刀剑一样。
但有一日,像牛顿被苹果砸到,库洛洛也被砸醒了。他目睹一批刚毕业的孩童被流星街当做货物派送走,优秀的苗子事先被揍敌客家族之类的势力挑选走了,剩下的被分配到世界各个角落,犹如上战场的敢死队。
那天库洛洛问自己:幻影旅团的初衷究竟是要保护谁?所谓必要的牺牲,其界限又在哪里?
儿时,他曾以为,只要向城市提供足够的资金,长老们就会终止与地下势力的交易,从而不再需要牺牲孩子和居民。但事与愿违。像所有贪婪和腐败的政客一样,每个高高在上的长老都只关心自己的私欲,金钱并不是他们唯一想要的东西,即便是,贪婪的心也永远无法被满足。
他曾以为,只要让流星街更强势,更有话语权,那么长老们就不必再和地下势力有勾结,不必再寻求黑帮的庇护。但黑帮自是死咬着流星街这块肥肉不肯松口。
他曾以为,如果干掉几个黑帮头目,就能引发足够的恐惧,让他们远离这里。但并没有。像每个遇刺的政党一样,他们只是选出了新的头目,并加强了安全措施。
是他过于天真。
如今,二十岁的他不再去思考这些琐事。思考没有带来任何答案,他也不再需要答案。他只是继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库洛洛的瞳孔扩张,那份冷冽的杀气让乌奇奇惊跳了一下。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转过身,对她露出一个抱有安抚意味的笑容。
乌奇奇轻咬着嘴唇。她是贪得无厌的,好想要穿透被黑暗笼罩的幻影,去拥抱他,去理解他。但如果理解一个人需要他揭开伤口,带来疼痛,那这是否太自私了?
她从后面捉住他手腕,身子向前倾,头就靠在了他的背上。这个背影时常会让她觉得太过挺拔,像一棵独自长在天地间的树。孤寂。
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就像他们在落日中的影子。两道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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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彼得潘》,关于梦幻岛:‘wetoohavebeenthere;wecanstillheartheundofthesurf,thoughweshallndnoore’(我们都曾去过那里;我们还能听到那海浪声,但我们再也无法上岸。)
迷失男孩=小说里的lostbo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