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就怕他什么时候去了,”卫淑走过去给付东余捻了捻被子,“我知道,这都是对我们造孽的惩罚,我都知道。”
赏南静静地站在床尾,打量着这个充满着病气与死气的房间,鼻息间吸入的不仅仅是药物的味道,还有人之将死时散发出来的腐朽味。
整个房间都仿佛是黑白色的,卫淑坐在床沿,用沾过水的湿棉签擦拭着付东余干裂的嘴唇,她也是黑白色的,像是死亡将她一并吞噬了似的。
[14:付东余最多坚持到周六。]
“周六?”赏南一怔,“今天已经周四了。”
14没再说话,快死的人一检索就能知道结果,处于这种时期的病人,身体各项机能都在闹罢工,只是靠药物和仪器吊着一口气罢了。
站了许久,陈悬转身走了出去。
赏南忙跟上。
陈悬慢悠悠走到了房子旁边的鱼塘边上,沿着鱼塘,长满了狗尾巴草,后面就是竹林,竹林里还有几颗枇杷树。
水面漂浮了许多落叶,若不是还能看见底下时不时有鱼的身影游过,那看着也和付东余的房间差不多死气沉沉。
“陈悬,你还好吧?”赏南勾了勾对方的小拇指。
陈悬扭头看了看赏南,看着对方的脸,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柔和地笑起来,不带任何嘲讽和意味深长的笑容,比之前许多时候看起来都要柔和,他说:“阿南,你知道吗?我在这里长大。”
“父亲教了我钓鱼,教我耐心地去做所有事情,就在你站的这个位置,我和我父亲经常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也教我写字,他自己就写得一手好字,他说字如其人,所以我后来也会写一手漂亮的字。”
“后来父亲不知怎的,变得面目狰狞,他总是一脸担忧地和我说许多话,导致我听见他叹气我就感到害怕,”陈悬的脸上难得出现寥落的神情,他侧头,看着赏南,他缓缓道,“现在他快死了,估计就这两天吧,阿南,我应该原谅他吗?”
昨天还不承认自己是付暄呢。
他是从付暄身体中脱离出来的,他只是不完整的付暄,他是傀儡。
可他仍旧能感知一切付暄会感知到的情感,哪怕他连心脏和大脑都没有,但这些却是身体的本能。
赏南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不是应该原谅他们,而是要放过你自己。”
“别徘徊在过去了,”赏南看了眼波光粼粼的鱼塘水面,脚下的狗尾巴草虽然已经在发黄枯萎,可叶片和那竖起来的狗尾巴依旧笔直,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对方,“陈悬,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吧!”
晨曦在陈悬身后,耀眼金黄,而路却在陈悬脚下。
卫淑准备简单地做顿饭,赏南和陈悬一块在厨房帮忙。
她显得很高兴,不论切个什么菜,只能能生吃,都让赏南和陈悬尝尝,她一边切着菜一边说:“我都好久没好好炒个菜吃个饭了,天天都是面条和稀饭,没胃口吃饭。”
“你们今天要不要在家里歇一晚上?”卫淑看向在剥蒜的赏南,“放心,你们睡二楼,不会吵着你们。”
赏南下意识去看陈悬。
陈悬将择好的一篮子青菜递给卫淑,“不了,店里忙,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卫淑的眼神顿时就全是失望。
“您有事需要帮忙,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随时可以过来,”陈悬走到洗手池边上洗手,他一边搓着手指,一边缓缓道,“您照顾老师,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能用付暄的口吻说出这些话,陈悬已经尽力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抗拒仇恨着两老,却又无法完全摆脱。
不如就像阿南说的,开始新的生活,放弃纠缠。
陪卫淑吃了顿饭,在赏南和陈悬要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两人,迈着老态毕现的步伐,在后屋砍了一口袋的小白菜,直往陈悬车上塞,“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带去吃,这菜随便炒都好吃,是老品种。”
她不舍地目送着赏南和陈悬上车。
在车已经驶上院子外的马路后,她又追在车后,“阿暄,阿暄……”
赏南没反应过来,陈悬却停了车。
陈悬手指搭在方向盘,目光平静。
卫淑跑到赏南坐的副驾驶,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抓着赏南的手塞到他手心,她声音颤颤巍巍的,“我感觉我和你爸都不行了,我最近心口不舒服得厉害,早上起床尤其憋得慌,这卡里是我和你爸这些年存下来的所有钱,你拿着,读书,找对象,男女都随你的意……当年的事情,是我和你爸做错了,不指着你现在对我们多好,就是……”
卫淑哽咽着,“就是,你还是没事回来看看,要是我和你爸死屋里了,你还是把我们拾掇拾掇埋一下。”
赏南看着对方,心里有点发酸。
早知现在……
“师母,”陈悬侧过头,看着卫淑,“下个星期我要是有空,带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和卫淑说完,车窗缓缓合上,陈悬重新驾车上路。
驶出去很远之后,陈悬忽然停了车,他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想了想,赏南解开安全带,“哥,下车走走吧。”
今天是周五,附近应该有高中,因为路上能看见成群结队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接学生放学的家长。
附近的商店也十分热闹,挤满了学生。
连一些卖小吃的小推车都被学生包围了。
“给我钱,我想吃关东煮。”赏南朝陈悬要钱,
陈悬看了眼赏南白净的手心,“师母刚刚不是给了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