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皱皱眉,对冯俊成?道:“随她吧,不晓得在想什么呢。”她转而说起别的,“王斑说你今早出门白跑一趟,究竟是为着什么事?什么人还敢喂你吃闭门羹?”
冯俊成?瞧着茹茹,她露出一只眼睛,正悄悄将他研究。
他笑笑,“早上我去拜访一位姓钱的老乡绅,他从前在钱塘开过茶行,就在秦家?茶山边上有地,后来他到临镇做官,许多年没回来,他再也没做茶叶生?意,那几?块地却没有荒废,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卖了地。”
“查不到吗?这么大的买卖,能不打衙门过?”
“查不到所以要?查,我怀疑他私下里卖了地给秦家?,没有在衙门过契。”
“怀疑这个做什么?”
事关?秦家?,冯俊成?与她详细解释,想了想道:“秦家?登记在册拢共八十亩茶园,而徐家?却有五十亩,可秦家?光在钱塘房产就有六处,徐家?却只有一间祖宅。我怀疑秦家?从那老乡绅手上收过几?亩地,没有上报县衙。”
青娥愣了愣神,冯俊成?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又道:“秦家?应当瞒报了以茶叶盈利的土地,但我拿不出证据,他们掩藏得极好,茶园上报的人口也只有百人不到。”
百人管八十亩,若秦家?瞒报土地,又从哪来多余的人手去管瞒报的地?春茶茶季只有一个月,人手不够,来不及采收就都白瞎了。
“…八十亩?”青娥蹙眉看向冯俊成?,“秦家?怎可能只有八十亩茶园?”
正要?应和?,冯俊成?发觉她那语气绝不止是错愕,青娥皱起个脸,抓上他胳膊,“秦家?不可能只有八十亩茶园。”
“…怎么?”
“你之前怎么就不问问我!”青娥又喜又恼,喜自己能帮上他,恼自己先头没能替他排忧,“你当我是怎么认得秦孝麟的?就是初春秦家?采收春茶,秦家?家?奴忙不过来,从徐广德手上借人,一天三钱,我在茶庄两年,每年都去!”
他自家?家?奴只够管八十亩,可若是与人同?流合污,莫说钱是浮财可以流动,就是手底下的农户也可以互通。
轿厢里倏地鸦雀无声?,除却摇摇晃晃打瞌睡的茹茹,其余二?人都显得有些急赤白脸。
青娥眼巴巴瞧着冯俊成?,“秦家?瞒报土地避税,犯了大罪,对不对?”她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颤,“秦家?那知府二?叔定然知情!他官商勾结!他包庇自家?亲戚!你能治秦家?的罪……少爷,你能治秦家?的罪……”
往日的委屈又涌上心头,青娥怎么可能忘得了秦孝麟对她做的事。
她恨不能生?拆了秦孝麟的骨头,拿他血肉喂狗!可她没有能力,只好藏在心里……
冯俊成?回握住了青娥冰凉的手。
马车骤停,谈话也戛然而止。可这下谁还有心思看戏,水袖辗转腾挪利落划开钱塘的天,只有茹茹记得拍掌叫好。
回去后,得青娥证言,冯俊成?重新以徐广德为突破口,派人着手调查。
也因?此,回江宁前他几?乎再没有得空带她娘俩出去看戏,青娥全不在乎,哪怕她万分担忧江宁不似钱塘慈悲,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但她一样也想看到秦家?伏法,想看到冯俊成?亲手将秦孝麟送入大牢。
七月底,衙门事了,总算盘算着去往江宁,青娥先和?冯俊成?商量着给赵琪找个去处,她说他现今离不开人照顾,最好能跟着一同?前往,等他丢了拐杖,便与他在江宁话别。
冯俊成?没有异议,毕竟青娥离了冯府,赵琪也没有理?由逗留,放任他独身?在钱塘的确危险,他又刚好对江宁熟悉,把他带来江宁托朋友安置,也算了却青娥一桩心事。
于是整装待发辞别钱塘,踏上茹茹的认亲之行。
传闻在钱塘沸沸扬扬, 却也未能传出杭州。
江宁与钱塘通信也未敢多言,说?得多?了像是窥探人家家事,但又怕回头遭人埋怨, 就在?信纸上隐晦提及, 说?冯俊成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
“不是一个人回来?”董夫人抖抖信纸不大明白, 只当是钱塘有客要来,吃过鲜果?擦擦嘴角, 抬手招来岫云, “快去将少爷屋里收拾整理一番,梅雨季刚过,别有霉味, 叫底下人手脚麻利些, 没准明日人就到?了。”
岫云多?少惊喜, “太太, 可?是少爷钱塘事务都忙完了, 要回来探亲少住?”
董夫人颔首,叹气揉手, 翡翠戒指相触作响, “他先头回来一趟将老爷气得不轻,这次可?要好好劝劝他。就怕他而今翅膀硬了, 连我的话也不听。”
岫云迟疑问:“可?柳家小姐去了一趟钱塘,回来不也哭哭啼啼说?不嫁了?柳家人也好一阵没来走动?了。”
“你?懂什么?真答应了就不是这口风了,柳家那边没动?静,是还在?等我们回音。我儿俊成多?好的女婿, 柳家肯放?何况他要不娶柳家的, 还能娶谁?说?拒就拒,老爷面子又往哪搁?”
说?到?这儿, 董夫人又叹口气,“其实我倒不介意他在?顺天府娶个官小姐,可?也从没听说?顺天府有哪个大官儿要给?他做媒。”
她为娘的当然盼着儿子好,和冯老爷对?待子女婚事的期许不同,那女子只要是个清白人家的,她就没有异议。
董夫人摇摇头,这些话叫老爷听见定要说?她头发长见识短,见岫云要走,她又将人叫住。
“先回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这几年岫云跟在?董夫人身边,也将她伺候得可?心?,董夫人拍拍她手背,“你?这丫头么,我是知?道?的。说?是少爷走了就伴着我到?老,可?上回俊成一来,你?在?我这院里就待不住了,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岫云磕磕巴巴道?:“没有,太太,我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董夫人对?她这反应满意,欣慰道?:“你?不敢有,可?我身边也不缺人,你?本就是他院里的,等俊成完婚,你?就到?他房里伺候去吧,随他到?顺天府去,也叫他身边有个我信赖的。”
岫云“腾”的红了脸,下巴点着脯子,嗫嚅着道?了一声“多?谢太太成全”。
说?起?柳家对?这桩婚事的看法,的确和董夫人想得一样,放眼江宁肯来提亲的人家,再没有一个家室、身份比冯俊成更出挑。
柳若嵋坐在?凳上,以帕障面,这几日哭的次数多?了,此刻已落不下什么泪来,“爹,我说?过我不想嫁了,我宁肯出家当个姑子,也不要嫁人。人家不想娶,我也不要上赶着惹人嫌。”
“你?再说?这傻话!”
柳老爷提气绕过桌案,来在?柳若嵋身前,“你?出家做个姑子,便?宜了别家的小姐!谁说?你?是上赶着了?眼下是冯家不松口,我们不做声便?是。”
柳若嵋固然想嫁,可?也不愿意家里拿她的婚事钻营,因此眼中?有泪,“爹…我猜想他在?顺天府有了心?仪的小姐,人家定然样样比我好。”
“什么心?仪不心?仪。”
柳老爷也说?乏了,摆手道?:“出去吧,婚事我会给?你?做主。”他背手转过身去,叹了声,“你?要真不想嫁他,何必打从钱塘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哭得眼睛都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