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鬟相视看了看,等?退出去才咯咯笑起?来,大抵是觉得这位奶奶还挺有趣的。
眨眼来到中?秋,府里张罗起?团圆饭, 赵琪白日里出去闲晃找赚钱门路, 夜里就回来做他?的“火头军”。他?手艺不赖,一身赚钱本事, 年轻时只愿意干那来钱快的,而今洗心革面做人,勤勤恳恳做菜。
花将军是?他?的赤兔,随他?在厨房出征,偶尔绊他?一脚,管他?要口吃的,运气好掉块肉下?来落在嘴边,运气不好也有个脆爽的菜帮子给它嚼。
岫云路过厨房传菜,两个眼睛盯着窗里射刀子,赵琪照她恶劣地笑,她在心里咒他?切菜切到手。
今夜月圆,丹桂飘香,菜一道?道?摆上来,青娥架起?小?陶炉煮起?桂花酒,茹茹在不远处撅屁股捡小?桂花,捡起?来都归拢到她手边,供她煮酒。
她拿小?手点点,“煮给大老爷吃。”
有的桂花已经让她攥蔫了,沾着点尘土,还有一只被闷死在她指缝里的小?飞虫躺尸在花堆。青娥与她道?谢,赞她孝顺。
“什么时候能放呀?”茹茹眼里亮闪闪瞧着咕嘟冒泡的小?锅,想亲手将捡来的桂花放进去。
施妈妈额头直冒汗,赶紧将桂花团到手心里,牵茹茹去接水,“还得洗一洗,不然吃了要闹肚子。”
青娥举头看月亮,此时天还亮着,日头在另一端缓缓往下?坠。桂树上停了一只鸟,不一会儿又?飞来一只,一同隐进树影。原来树上有它们的巢。
冯俊成从垂花门外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公?服,他?本可以先回房里换身衣裳,却先来寻她。
青娥笑着打趣,“你这回家就爱请安的毛病是?从小?养成的?这宅子里你最大,怎么你一回来,还要先见过我?”
冯俊成手上提着北方式样的团圆饼,搁在桌案上,俯身与她轻声道?:“本来想换了衣服再过来,只是?闻到酒香,远远瞧见你在这儿煮酒,就是?有八头牛拉我,我都走?不动了。”
“哼。”青娥抿嘴笑,梨涡印子极深,“叫你想起?什么了?”
“想起?少年时家门口一位大嫂,我喜欢她,喝她卖的酒,在夜里偷偷见她。”
饶是?青娥听他?在耳边这么说,也难免要红一红脸,“你胆子真?大!她哪会无缘无故待你好,就不怕她憋着坏要害你?”
冯俊成只是?笑,“不光胆子大,孩子也很大了。”他?在她发顶亲了亲,“我去换身衣裳,茹茹呢?”
“给你洗桂花去了。快去,我等?你来了一起?喝这酒。”
等?他?回来,就见他?一坐下?便捋高了袖子,拿起?酒盅与青娥面前的杯子碰了碰。
青娥饮过酒,眨眨眼,后知后觉问:“怎么瞧你今天挺高兴的,就因为又?见着你少年时的大嫂子了?”
冯俊成饮过酒敛眸一笑,“万岁爷看过了我送上去的公?文,都察院已经派人去往杭州府,缉查秦家。”
“是?么…”青娥执酒勺的手一顿,将酒勺搁回去,笑起?来,“是?个好消息。”
冯俊成知道?她的担忧,掌心覆上她手背,“秦家一报还一报,我查不清的东西,都察院自会查清。”
青娥点点下?巴,她固然心慌,可总要面对。祸是?她惹的,没?有叫他?顶在前面一力承担的道?理,事已至此,再说那些你牵连我我拖累你的傻话就不必要了。
这晚上冯俊成领她到书房,从箱底拿出了两只傩面具,当中?龙女的一只从中?间裂开,又?被人拿糨糊补好,瞧着有些狰狞。
青娥不想他?还收着这件旧物,当年他?竟带着这对面具北上,可那时她分明才刚骗他?不久……她手指抚过龙女脸上的裂,万分动容地看向他?。冯俊成见她眼底水光涟漪,在她落下?眼泪之?前先吻住了她。
她回应着,双手摸索着领他?往后退,顺势倒在塌间,拂开塌上一叠纸张,冯俊成也任由那叠纸随衣裳散落,俯身扣上她腰肢。青娥叫他?掐得有些疼,却不躲,就好像他?做什么她都能够接受。
他?汗水滴在她面颊,没?进她发间,青娥迷迷濛濛抓到一只面具,盖在他?脸上,眼花耳热朝着他?痴笑。
他?接过去,将青面獠牙的傩面具戴在脸上,他?皮肤洁净清白,却又?身材高大,对比十?分悬殊。躬身的姿态没?有改变,像头会对所爱之?人心软的野兽。
青娥痴痴瞧着这样一个他?,即便对明天一无所知,也格外有盼头。
江宁的中?秋就不如顺天府那般调和,那天下?晌冯老爷就收到了冯俊成月前来信,看完板着脸,一迳到厅里吃饭。
益哥儿尚未落座,但面前的菜盘子却显然动过。冯老爷一记眼风扫过去,小?哥儿哆哆嗦嗦,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酱渍。
白姨娘将益哥儿揽在身前,给他?擦擦嘴,以为劈头盖脸要惹来一顿训斥,冯老爷却只是?走?到门边去搀老夫人进门,让众人落座。
丫鬟埋头布菜之?际,冯老爷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递给身边的董夫人。
“俊成来信了?”董夫人大喜,摊开信纸就看,看得合不拢嘴,没?一会儿又?掩面难过,“我就知道?茹茹到顺天府会生病,小?孩子都这样,到不熟悉的地方吃了不熟悉的东西,脾胃不调,岁数又?小?,都是?避免不了的。”
老夫人见她泪眼盈盈的,握握她的手,“你也知道?避免不了,小?孩子生了病恢复得快,茹茹又?皮实着,摔跤都不见得要落泪的小?丫头,你担心她呀,可就多余了,保管这会儿活蹦乱跳着。”
董夫人擦擦眼下?泪,叹了口气。
白姨娘笑道?:“这信送过来要大半月,早就能跑能跳了。太太这是?想茹茹了,茹茹一走?,院里冷清不少,益哥儿也说呢,茹茹不在,他?再也没?找到过那么圆的石头。”
说起?这个,董夫人复又?笑起?来,“茹茹有本领,总能找到最圆的石头和最直的棍子。”
说了好半天,没?人提起?冯俊成,都在刻意避免,不想中?秋节看冯老爷的脸色。
谁知他?是?个不点也要炸的炮仗,动筷前,见董夫人高高兴兴将信纸收好,板着张冷脸道?:“这信,谁也不许回。”
他?这脾气全?家人都清楚,没?人愿意刻意触他?逆鳞,何况今日还是?中?秋,因此董夫人没?说什么,想着私下?里偷偷给顺天府去一封信。
冯老爷却读得出她心里话似的,“不许回,别叫我知道?你们谁私下?里偷偷给他?送信!”
董夫人一把火叫他?给点起?来,那么些年她都忍过来了,唯独这次不论如何都忍了,竟从座上站起?来,来不及发脾气,眼泪先往下?掉,“这话什么意思?老爷是?不打算认俊成这个儿子了?他?犯什么错,不过是?喜欢一个貌美的女子,就要逐出家门了。噢,你还有个小?儿子,有恃无恐,左右将来家产后继有人,俊成独自在顺天府,他?的死活就不必管了。”
冯老爷不料董夫人如此说,怔愣当场,碗还捧在手里,“你——”
一听这话,白姨娘也有些无处可逃,见益哥儿看向自己,伸手握了握他?桌案下?的胳膊。
董夫人泪如雨下?,手指着他?,“你了不得,你儿子多,我又?能指望谁?早知道?我就跟俊成一架车去北京城!省得在这儿憋屈死也没?有儿子给我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