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汝南郡王府又和两个老人聊了阵后,陆森回到了杭州城。
然后……他见到了王安石。
事实上,是王安石找到碧天阁来的。
陆森听到王安石出现的时候很吃惊,然后便去碧天阁见了他。
在碧天阁的后院,被柳树遮掩的凉亭中,陆森与王安石相对而坐。
陆森打量着王安石,后者此时满脸漆黑,甚至有些干瘦,不再是一年多前那个风流倜傥的才子了。
看着倒像是有点乡下老农的感觉。
而王安石也在打量着陆森,然后他笑道:“一年未见,陆真人依旧相貌不改,还是这般仙气凛然。”
“王郡守倒是变很多了。”陆森叹道:“浮华之气尽去,似乎已沟壑在心间。”
听到这里,王安石愣了下,随后他叹气道:“在琼州那种毒瘴之地,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谈何浮华。”
陆森眯了下眼睛:“王郡守这么快便能回京了?”
陆森觉得有些不爽,把王安石发送到琼州,本意就是惩罚,这才一年多点,就把人放回来,惩罚的意义能达得到吗?
王安石喝了口水,看着周围的景观,说道:“本来是要待上几年的,但韩相人走了。”
陆森抬抬眉毛。
“我总要把他的骨灰带回京。”王安石想起韩琦,莫名地就感觉到了一阵郁闷:“况且现在朝廷能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估计包枢密使再过上半年,也能起复回京。”
确实……现在整个朝廷政事就靠着庞太师,欧阳修,晏殊等几人撑着,相当艰难。
当年赵祯还在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处理不当的政事,而且那时候还有八贤王,司马光等人帮忙搭手。
结果现在人要么没了,要么不在朝堂,而能接替他们的人才,又没有出现,或者说没有成长起来。
所以现在王安石这个能做事的年轻人,便被招了回去。
毕竟把王安石弄到琼州的人是包拯,现在包拯自己都被流放了,自然就没有人阻止王安石回京。
陆森举杯笑道:“那恭喜王郡守回京叙职了。”
“多谢。”王安石拿起杯子和陆森碰了下,然后将蜂蜜水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在琼州,我想了很多,特别是韩相走后的那几天,想得更多。我也想清楚之前陆真人为何会厌恶我了。以前我走得太过于一帆风顺,总自认高人一等,傲气过甚。初到琼州的时候,我与内人身染疟疾,若不是陆杨氏在京城时曾送来的蜂蜜,估计我们夫妻两就一命呜呼了。相比之下,韩相就没有那么好运,他捱了一个多月,痛苦万分,走得毫无价值,与我以前鄙视的泥脚子没有什么区别。一捆柴,一把火,一捧灰,他也有未竟之志,我将自己的情况代入到他的身上,便产生了恐惧。”
陆森有些惊讶,然后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我怕了,我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那般视生死于无物,没有想像中的那样清澄的心境,我本质上只是凡夫俗子罢了。”王安石脸色很是惭愧:“和这世间的所有凡夫俗子一样,没有区别,只是多识几个字罢了。”
陆森很惊讶,王安石这是开悟了?
如果对方这番话不是惺惺作态的话,那应该就是了。
其实想想也正常,王安石毕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别人要历经苦难才能明白的道理,他估计只要稍遇困难便能心境通透了。
“我甚至还想到,若是没有陆杨氏送的蜂蜜,我和内人也像韩相一样因为疟疾而亡的话,那我的儿子孤怜怜一人在琼州,无依无靠,又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王安石的双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他真的害怕,自己儿子才六岁,若是这么年幼便没有了父母,没有人呵护他,然后被赶出房子,在外边流浪,被别人欺侮,吃不饭穿不暖……光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
陆森看着王安石的眼睛,那漆黑明亮的眼瞳中,只有难言的后悔和后怕。
然后他笑了,很开心:“恭喜王郡守了。”
“多谢陆真人。”王安石拱手还礼:“此次前来,一是想多谢陆真人打醒我,另一个便是想与陆真人聊聊,关于我大宋土地兼并的策论。”
一饭之恩该如何回报
“你要解决土地兼并?”陆森笑问道。
王安石点头:“包枢密就是因为这事才被外放,我在琼州思考良久,也确实觉得这是本朝最大的问题。当往后某日,天下田地皆归于士绅手中,百姓无可耕之田时,要么活活被饿死,要么只有卖身为奴,终身为他人作嫁衣裳,此乃人间灾祸,必须得解决。”
陆森想了会,摇摇头说道:“这事我也与包府尹讨论过,他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但我和他说了,土地兼并之事,唯有从外部解决,从无内部解决的方法。”
“真没有?”王安石皱着眉头问道:“还是说,没有人这般做过?”
陆森叹道:“也不是没有做过,当年王莽改制,本意就是期望解决当时的土地兼并问题,可惜……后果你也是清楚的。”
王安石若有所思,陆森这么一解释,他倒是想起来了,当年王莽确实这么做过。
“难道真没有办法?”王安石问道:“从外部解决,就是改朝换代了。”
陆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笑道:“王郡守可真敢说啊。”
王安石轻轻呵了声:“在陆真人面前我敢说,在其它人面前,可就不敢了。”
陆森没有接话,而是喝了口碧天阁里的葡萄酒。
现在很多色目人都将自己本地的葡萄酒运过来,卖得挺贵的,大概一百桶才能换一匹丝绸的样子。
不得不说,外边的葡萄酒确实要比大宋自己酿的葡萄酒好喝些。
主要是大宋这里适合种植葡萄的地方少,种出来的葡萄暂时品质不高。
自然酿不了好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