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窗子不大,狭长的木质窗框朝着西面,大致是因为朝南的好房间是给商母和妹妹住,此时窗帘已经落下,像是一张粗粝的防水油纸,里面贴着一层布料,上面印着一条可爱的胖头鱼,像是过年装饰的年画上摘出来的一条,窗帘并不那么遮光,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胖鱼娇憨而快乐的透着油纸光彩。
屋内很简单,一张能写字的中式杨木窄案,桌面上一盏琉璃煤油灯,配着一把半旧的法式丝绒座椅,门后立着杨木雕花衣柜,薄薄一层朱红的漆,色彩明亮又不艳丽。
何梓明想象着她住在这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房间的感觉,他身下睡的这张一米宽的床铺,是一张绷子床,下面铺着厚厚的棉絮,上面铺着粗绵的床单。他之前都没有睡过这样粗糙的床褥,但是床上枕头里传来的干净的清香,让他深深的沉迷于此,这是她的味道。
他痴迷的抚摸着床枕,让他觉得自己真正的进入了她的生活。可是身体一动清醒的感受到了左臂的伤口有着撕裂的痛。他的目光落到缝了十针的左臂上,乌黑的眼眸有如深潭见的不到底,过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了许多的人和事,最后晕晕沉沉的陷入了梦境。
等他睁眼醒来,闻到浓郁的鸡汤的香味,夹杂着中药的气味。他看到窗外已经是黑夜了,只撒进来些许月光。沉沉的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神好多了。
“依依……依依……”他努力的坐起身来,呼唤她的名字。
很快就传来她的脚步声,房门吱呀一下推开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坐在床边,轻轻的拉过他缠着绷带的手,“又渗出血了。”
“还好,一点痛而已。”他满足的看着她心疼自己的模样,痛感都没有那么明显了,“我睡了很久吗?”
“嗯,我下午已经回过一趟何府了,等会你打个电话回去吧。”
“好。”
“我下午又去了一趟那个医馆,有个药我不确定能吃多少量,不过陈医生已经不在了,听护士说陈医生是江南来的知名的外科医生,是正好应武汉的医院做学术交流,顺便来颖城访友才在这个小医馆坐诊了两天,真是太幸运了。”依依神采飞扬的说,“在城郊小医馆遇到外科专家真是好运,我本来担心那里没有好医生误诊了,去大医院你会被人认出来,多了很多麻烦。”
何梓明只是点头笑笑,“跟你在一起就是有好运气。”
“要真是有好运你就不会被山贼砍伤了。”她眉心微蹙,“你本来好好的做着你的大少爷,跟我在一起都是状况,我们去北京第一晚就遇到了流氓,你被打了一顿,后来因为林岩的事情,你冒险帮我处理,刺杀的事情也差点连累你。跟我在一起都是无妄之灾,要是以后……”
“我的命在你这不值钱,全部都给你。”他看她怔怔的发呆,轻笑着在她鼻子上一刮。
依依偏过了眼,站了起来,“我给你熬了鸡汤,已经好了,我去给你盛出来,你先喝一碗,等会我去再炒两个菜。还有药也熬好了,不过要等吃饱了再喝。”她说完正要起身,被他一把环住了腰身。他单手搂住她,把脑袋蹭在她的肩窝上,深深的吸着她身体的气息。
“你身体太虚了,先吃点东西吧,乖了。”她用手抚摸着他微硬的短发,温柔的说。
“让我抱一会儿。”他抱着她不放手,在她耳畔软语,“你就是我的药。”
依依没有再推脱,她闭上眼睛依在他的怀里。
幽黑的夜,温馨的屋内,何梓明感到她的身体柔软了下来,温软清甜,让他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用力,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珍惜过什么,像是月光下的一场缱绻的美梦。
过了很久,依依才推开了他的怀抱,在他额上轻轻的一吻,“我去盛汤。”
很快她就端来了一碗鸡汤,放在桌子上凉着。然后点开了琉璃灯,瞬间房内就被温暖的火光填满了。
依依端着汤碗走到床边,整个房内都弥漫着香浓的鸡汤味,金黄色的汤汁上面一层厚厚的汤油。她用汤勺拨开油脂,盛起来,在唇边润了一下,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了何梓明的嘴边。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昏黄的光影下,温柔精致的脸庞,张开嘴喝下一口,一股暖流从口中流到心房。
“淡不淡?”她问道。
“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了。”他怔怔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心爱的人给我做的饭。”
依依躲过他炙热的目光,低着眼帘,又喂了他几口,然后把汤碗给他一手端着让他大口的喝完。
“是不是只要我一直受伤,你就会一直这样照顾我?”
她浅浅一笑,“多喝点,你流血太多了。好好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明天还要回上海。”
何梓明霍的抓住她的手,“你这么希望我快点走吗?”
“是你自己说要明天回去的。”她眼中透着伤感。
“你不会留我吗?”他心中不甘。
依依拿回了碗,转身放到桌子上,背对着他,轻声说:“我不知道怎么留人。”
“只要你说一句,你不想我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可是你不走会有很多的麻烦,你不是有急事要回上海吗?还有很多的事情,你还要接祁小姐,还……”
依依犹豫着还没说完,只听身后一声捶床的巨响。她赶紧回过身去,只见何梓明的左拳捶在床上,白色的绷带迅速的变红,他面目扭曲的咬着牙不喊疼。
“你这是做什么!”依依奔到他身前,扶着他的左臂,查看伤口,她抬头怒视着他,可是瞬间就掉下了泪珠。
“反正你也不会心疼我,你心里只有你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我。”
他两眼通红负气的望着她,眼神倾注着委屈和阴郁,“你现在就走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这点小伤死不了,不给你添麻烦了。”
依依狠狠的盯着他,点点头,扬起头来起身就往外走,只听到房门剧响的关门声,震的何梓明胸腔发颤。他低头盯着自己崩坏的伤口,剧烈的痛苦通过神经瞬间传导给了大脑,右手握住痉挛的左臂,咬紧牙根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他迅速的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沿着声音走过过道,来到的厨房,只见灶台上放着药罐,里面的药汁已经倒在了碗里,上面盖着一个盖子,旁边放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喝药”。
厨房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何梓明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依依坐在门槛上,埋头抱着膝盖,双肩在不停的颤动。
他坐到她身边,用右手紧紧的揽她在怀里,“依依……依依……”
她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了他的伤口,只能把自己蜷成自我保护的小小的一团,闷着哭泣,他用下巴轻蹭着她的黑发,“原谅我好吗?我再也不说惹你生气的话了。我不会说话,不像刘清远那么会讨人欢心,我只会让你讨厌。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是我舍不得离开你,我没法离开你。”
他的声音糅着浓情,在她的耳边缠绕,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发顶,耳根,融化着她的防线。
“虽然我出生富贵,亲族众多,但其实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这么久你也看出来了,我阿爸讨厌我阿妈和我,宁愿宠爱不是自己儿子的何梓佑,也从来不肯对我笑一下,关心一句。我阿妈不甘心自己冯家二小姐的身份下嫁给我阿爸后沦落到这个地步,一面恨他,一面讨好他,我就是她献给他讨好他的那个宠物。我在阿爸面前表现的好一点就会给颗糖,丢了她面子了就是一顿训斥打骂,跟训练一只狗没有什么分别。她哪里关心过我。现在我让他们有面子了,就笑脸相迎,都是满满的算计。丫鬟保姆们都是看在我是个大少爷的身份,毕恭毕敬好讨一份活计,有谁是为我这个人做的一顿饭呢,都是为这个薪水罢了。”
依依靠在他的怀里渐渐停止了抽泣,她抬头看他棱角分明孤独的脸,“那祁小姐呢,她是喜欢你的,她肯定也愿意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