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梓明喉中一哽,指腹轻抚在她的眉心,只想抚平她所有的悲哀。
“我爱你,何梓明,也许比我能承受的还要多。”她怅然若空的轻语,“我是生活在谎言中的人,厌倦了对着不同人说不同谎话的生活,只有对你……”她凝望着他,“所以不要骗我,让我们可以保留一点真心,在彼此面前做真实的人,我不想也成为你精心设计中的一环,好吗?”
此时何梓明的眼眶已经发红,酸胀不已,只能紧紧的抱住她,狠狠的点头,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血骨,再也无法分离。
这一整天腻在家里,果然哪里都没去。何梓明已经辞了平时做卫生的陈嫂,新选了一个南洋的女佣,他让她明天再来,这一天不让外人来打扰他们清净的二人世界。
到了傍晚实在是饿了,何梓明准备打电话让司机去广顺楼打包一些菜送过来,被依依拦住了。
“你说的今天就我们俩,不见别人了。”她笑道,“家里留下了好多食材,我来做饭吧。”
“好啊,不过我怕你太累了。”他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幸福的光。
依依做事果断又麻利,虽然这三年都很少做饭了,但这些家常小菜还是手到擒来,没多久何梓明就闻到了香浓的味道。餐厅的桌面上摆上了三个菜,梅干菜烧黄鱼,丝瓜荷包蛋和豆腐青菜汤。
何梓明布置好了餐桌,精心的摆放餐盘,和依依一起坐下来吃饭。
他眼中流淌着幸福的光彩,“我真希望每天的生活都能这样。”
“难怪你把佣人都打发走了,就是想我来替补吗?”依依嗔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你给阿苏一个月20块工钱的合同,你打算一个月给我多少呢?”
“我觉得上海这套洋合同不好,”他眉头轻挑,“还是颖城签终身的卖身契的好。”
“何梓明,你越来越贪心了。”她轻笑着摇头。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依依看了一眼电话,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何梓明有点不快,不想去接,可是电话铃响个没完,把一桌温馨的气氛都破坏了。
他无奈只好过去拿起了电话,“喂……阿妈,哦我很好。”他和抬起头来的依依对视了一眼。
“大舅舅现在身体好些了吗……哦那就好……虽然是范冶糊涂了点连口信都传错了,但是毕竟大舅舅也是病重了,您过去看看不就安心了嘛……嗯,好的,我知道的……好的,阿妈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处理,过两天要去杭州出差几天,改天再打给您。阿妈,再见。”
挂上了电话,何梓明冲依依笑笑,“没事了,别耽误我们吃饭。”说着拿起了碗筷。
才吃了几口,这时电话又响了,他带着歉意的看着她。
“你去接吧,可能太太又想到什么事情了。”
何梓明无奈,只好又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可是瞬间他的表情就沉了下来,只听见他低沉的嗯了一声,眼角瞟着正在低头吃饭的依依。
过了一会,他沉声道:“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何梓明!你居然派人跟踪我!你是担心我去找你的露露小姐的麻烦吗!你放心,我祁司雯不至于这么没品!”
依依依稀听到电话里传来尖锐的声音。
她匆忙放下了碗筷,拿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听到哗哗的水声。
何梓明又讲了几句电话,终于挂上了电话,他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正在洗碗的她。
“我会解决的,你什么都不用想。这本来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你还没吃完饭呢,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做的,再不吃就凉透了。”依依淡淡的笑着,转过身来把他推了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过得像在云端一样。信交风波泡沫结束以后,只有五家交易所存活了下来,何梓明吃进了所在的华商纱布交易所股份成为董事,这大半年来纱布期货交易惨淡,交易所主营业务改为国库券买卖。因为金融风暴后市民对于高风险的投资标的非常恐惧,这一年来北洋政府和张作霖的东北奉军表面一片和谐,小范围的战事减少,政府发放的国库券收益稳定,成为市场追捧的投资热点。华商纱布交易所凭着这项业务倒是从风波中日渐稳定了下来。
何梓明在工厂和交易所都会出现,还有很多别的商依依不清楚的生意,不过这段时间来工厂的次数变多了。参加管理层会议,他看到商依依认真的听着这些报告,用笔不停的在厚厚的记事本做着记录。他本不想在外面表现的太明显,但是目光总是忍不住投向她,看到她认真的样子,脸上的线条都变的温柔了起来。
商依依每天早上照常去工厂,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学习,她已经了解机器和车间流水线的效能。每周管理层会一起开个会,把这一周的产能,原材料,库存情况,市场销售情况都一一盘点讲解,依依每次都会认真记录,并且把上次遗留的问题拿出来跟大家核对解决结果。还有跟德国人的信件往来和会议纪要,她都整理了一遍,把机械的流程和事故记录和解决方案都重新记录在案,以备以后有相似的情况。她认真细致的程度让工厂的老人都有压力。如今她跟厂长经理,各条线的工长,还有很多年轻的女工都很熟悉了,在这家现代化大工厂里她以外来学习者的身份得到了上下一致的赞誉。
如今日本纱布倾销严重,价格低的惊人,只有几家大厂有这样先进的设备技术能做到稳定的高产能和低价,才能在市场上与日纱抢夺份额,大多数的棉纺厂哀嚎一片,何家在颖城的业务日渐艰难。
最开始她在何远山的工厂开始涉足生意上的事情,是为了能有更多的自由,从深宅大院的生活中透透气,也想了解何梓明所做的事情,后来在随着深入了解,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她发现了自己喜欢跟机械化的流水线打交道,因为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的心思,把每一个环节做好,让每一环都连接起来,运转起来。她开始享受这样的参与和管理过程,在小小的颖城工厂的管理和商务的处理上如鱼得水。
她才发现作为以才华卓绝担任财长的杨其霖的女儿,自己是有对经济商业方面的天赋,虽然这么多年,她生活在狭隘窒息的泥潭里已经忘记了童年时代的自己是多么的品学兼优,头脑聪慧。她想了解更多关于父亲曾经走过看过的世界,这一年她开始积极学习小时候曾经学过的法语,英语,因为何梓明去了上海参与的德国的项目,她也自学了德语。这成了这一年来她仅有的快乐的来源。
少女时期的依依完全没有过任何的乐趣和爱好,阳光灿烂的童年时代因为父亲的被害被完全摧毁,在林岩虚情假意的庇护下勉强又读了两年书,之后陷入了生活和人性更黑暗的深渊。为了养活妈妈和妹妹,她抹去了之前千金小姐生活的一切痕迹,做卖花女,洗衣工,夜里在赌场卖酒,找到了些捞小钱的门道,比如在禁卖鸦片的地方给客人送货,把烂赌鬼介绍给放高利贷的。在这期间她还暗中训练自己的枪法和格斗的技能,从各自渠道追踪刘家父子的讯息。
后来发现在戏班子唱戏的环境相对是最稳定的,还能有机会走南闯北,接触城里的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她小时候有好几年的芭蕾舞和声乐的练习,经过一两年的唱练坐打,让她在小戏班子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青衣没有太大的难度,
可是她是清晨含苞待放的花儿,随着年纪的增长,长成一支娇艳欲滴的红苕,不可避免的招蜂引蝶,特别是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场所。依依痛恨自己的成熟,憎恶那些觊觎她身体的男人们,可是在泥潭里讨生活的她无可避免的遭受明里暗里的欺负。
她想过只是去做工,全家一起过更清贫更简单的生活,但是那样的话一辈子都只能沉在社会的最底层,根本没有空间和余力接触到那云端之上的刘家。她只能周旋于男人之间,慢慢了解男人,掌握了利用男人和保护自己之间的技巧。
她每天紧绷着神经生活,为生计,妈妈的医药费,妹妹的学费。让自己变得自私冷漠,心上长出厚厚的茧,努力不被女人们的恶意和男人们的贪婪所伤害。麻木掉记忆,不在午夜梦回因为过去的回忆而痛哭,在她卖笑卖鸦片戏班子的舞台上的时候,她会忘记掉自己是民国以来最有经济头脑的财政部长杨其霖的女儿。
在认识何梓明的时候,她冷眼观察这个在死去未婚妻葬礼上花天酒地的年轻少爷,优越的外表,冷漠倨傲的姿态,跟那些看不起她又暗中垂涎于她身体的男人们没有什么分别。
他痛快的开价请她去北京做人情,她当然不会拒绝这个等了数年终于能直接接触到北京刘家的机会。好在他没有花花公子的心思和手段,相识以来只是忸怩作态,省去了她周旋的烦恼,让她心无旁骛的思索如何能顺利达成所愿。
到北京后的当晚她本不想暴露自己带了手枪的秘密,但是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大少爷没有迎难而退,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流氓们围殴,依依没有忍住掏出了自己的枪。
后来勃朗宁被他夺去,她心中懊悔,嘲笑自己这个过江泥菩萨还管他人的安危。见到刘清仁之后,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没有多少时间,只能想办法尽快诱惑他能从他这里拿回自己的枪。
拿到保险柜钥匙的当晚,室内并无隐匿的空间可藏好手枪,依依把枪埋在了枕下的床褥里,何梓明一身冰寒的回饭店时候,她紧张他会不会发现了自己的行为,好在他只是满心生气的去洗澡,依依去阳台透了口气,没想到进房的时候发现何梓明已经睡在了大床上。
依依怕他夜里翻身会察觉出藏了枪的那一块床褥的异样,只好咬牙直接跃过他的身体,与他第一次同床共被的睡在了一起,守住自己的枪。
她假装很快安然入睡,心里无比的紧张,她知道一个刚受过她诱惑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做些什么。她神经紧绷着,她能感觉到同一床被子下的他的身体的躁动,那种要破茧而出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