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术勉强也能算是上位者, 当然可以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 他摁着萧谦行说他是不是近来次数太多不行时, 对方脸色骤变, 之后就变成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么说起来, 带对方出宫一次也可以称得上是修身养性,也要让萧谦行晓得, 他每回找他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那档子事,对他还是有正常的情谊在的。
大梁朝如今的状况属实不太好,正逢多雨的夏季,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人心烦意乱,江南那边又多了不少水灾, 许多人因此流离失所,又加上北方蛮夷入侵,整个天下都是风雨飘摇之态。
有人说这是因为皇帝作恶多端, 残害亲子,任用奸佞,老天爷降下的报应。
许是老皇帝自己心虚, 听不得这种言论, 就将谈论此事的人拔了舌根, 吊在城墙上威吓天下人。血混合着雨水从尸体上流下来, 无数人见之久惊惶得夜不能寐,在这样的恐怖的强压下,就算众人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乖乖闭嘴。
这就苦了张笺这些锦衣卫还有东厂的人了,为了收拾老皇帝造成的烂摊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在背地里骂了多少回。
杜如兰和裴照檐二人也不能闲着,一人要去赈灾救灾,跟贪官污吏作斗争,一人要赶赴边关,为抵御外辱而身披坚甲。
朝术这浮生半日闲像是偷来的,他名声不大好听,救济灾民的事不会经由他手。
他武功也并不高强,打仗一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但他偏生不会甘心,要管着许多事,绝不让自己被排挤在权利圈子之外。
这两日繁琐的公务是他压缩自己寝睡的时间挤出来的,反正他年岁尚轻,身强体壮,还扛得住。
朝术同萧谦行走在街上时,脑子都还是混混沌沌的,不过他对今日一事期待甚久,所以精神一直以来都挺亢奋的。
几个武艺高强的人陪同在他二人身后,以防不测。
朝术算得上是吃一堑长一智,上回被绑匪带走之事让他留了一个心眼,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独自陷入孤苦无依,还需要别人相救的境地。
他想从小培养一些根骨不错的孩子,正巧流民北上,不少人落得卖儿鬻女的地步,还有众多失去双亲的苦命孩子。但那是大计,得从小慢条斯理养着,不可急于一时。
他们身后的护卫是江湖人士,重侠义重恩情,朝术曾经帮过他们,这些人也便想要报答他,非得为他助力。
算得上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朝术也曾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但他们甘愿吞下苗疆的蛊来以示忠心,子蛊随母蛊的心意而动,即便是再怎么武功盖世的人在子蛊的摧残下也会折磨得不成人形,更别提反抗所持母蛊的人了。
如此阴毒的玩意儿都愿意忍受,朝术震撼,再怎么多疑也不得不信任他们话里的真实性了。
朝术胆敢放心带着萧谦行上街,依仗的也是他们。
“你就这样把我带出宫,不怕往日对我相熟的人认出来吗?”萧谦行淡淡地问。
朝术抬了抬下巴,懒洋洋地说:“觉得熟悉又如何,他们只会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谁会相信早就去世的人又活了过来,哪怕那清瘦的身形同废太子别处无二又如何,他们敢在这个时候去老皇帝面前找事吗?
便是敢,也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到皇帝的案前进谏。
皇宫几乎遍布朝术的眼线,便是四皇子那儿他都有暗探,布局这么久,他可不是完全吃干饭的。
羃离下的皂纱轻轻扬起,萧谦行目露浅笑。
他眼神里带了一丝痴意,见到朝术骄矜傲气的模样,几乎移不开眼。
这是他亲手惯出来的人,他茁壮成长至如今,从里到外全是他的形状,是他一点一滴捏造。
朝术和寻常人家那样娇生惯养,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不同,他自幼时被送入皇宫后,记忆就是灰暗阴沉的,好似天边滴入青石板里的雨水,混杂了无数的污泥,不堪入目。
或许在那之前是甜蜜的,但也不过是在心上继续插一刀,何苦再提。
他好似第一次出门的小公子,路过卖糖人的老伯那儿便走不动道了。
朝术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圆领广袖竹林压花纹长袍,头发束着,戴的是缠丝的银冠,腰上别着玄色镶金玉带,活脱脱一个天真跳脱的小公子。
他歪着头,勾唇对着萧谦行一笑:“哥哥,我想要这个,行吗?”
萧谦行不知回忆了什么,见他笑得像是偷腥的狐狸,又听那声哥哥,呼吸都重了几分。
老伯坐在路边,看这为身穿月白直领对襟长衫的青年,虽不见那帷帽下的面容,但这一身清贵的气质就绝非是常人能有。
饶是在这京城中,一块砖落下来砸到的都非富即贵,可这也是他几年来见过少有的贵气和威严。
他也只敢瞥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目光,生怕看见了不该看的惹了贵人的不快。
谁曾想老伯听见了对方下一句话后震惊得瞪大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年老后听觉逐渐失灵了。
年轻男子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得好似上好的温玉碰撞,听之便让人觉得肺腑通畅润泽。
“如今是朝朝养着我,想要什么,自是朝朝做决定便可。”
他二人在外就以兄弟相称,一人喊哥哥,一人便唤朝朝。
朝术晃着腿,坐在那朱漆的栏上,往碧绿清透的池水里洒鱼食,不一会儿便有数尾露着鲜红脊背的锦鲤游过来抢食,他转过头,笑容清甜:“殿下,若是让我唤您哥哥,是不是冒犯了您呐。”
“您就算是再怎么落魄,也是货真价实的龙子龙孙,身上淌的是皇家血脉,我何德何能可以成为殿下的弟弟。”
萧谦行就仿佛被他磨得没有了脾气,对他无奈一笑:“自从被废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一国的储君,和平头百姓没有区别。有什么能与不能的呢,朝公公就别我说笑了。”
“不,不对。”朝术纠正他,“你应该喊——”
“朝朝。”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遂相视一笑。
“朝朝,老伯问你要什么样式的。”萧谦行好脾气地问他,知晓他在走神,唤了几遍没应声也不生他的气。
朝术下意识就想将“龙”这个字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