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的一双杏眸里有星光映出，闪着久违的光芒，轻声道，“知我罪我，唯其春秋。”
&esp;&esp;原本挣扎的青年在这一刻僵住，脑海有一处轰然炸开。
&esp;&esp;是苏彦被流放的第一年，她在兰台观史书，太史令苏泽说的话，为苏彦说的话。
&esp;&esp;知我罪我，唯其春秋。
&esp;&esp;史书。
&esp;&esp;史书载他：名声恶，天下恨。
&esp;&esp;而如今，她以声名圈他入局中，乃为新政，为朝局发展的方向，根本与苏彦同出一辙。
&esp;&esp;苏彦天上地下，只会更爱她。
&esp;&esp;“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你舍不得是不是，一定是的……你还是痴迷我的，我会制雪中春信，我身上有他的香，你闭眼可将我当作他，一定是这样的！”
&esp;&esp;青年面目扭曲，他摘不到天上皎洁明月，便只得以浓云遮挡她眼，只得以幻象装饰自己，得一场虚景色。
&esp;&esp;人间月似天上月，依旧沉静无声地看着他，眼中竟生出几分悲悯，眼下新月熠熠生辉，她的话语愈发温柔，也愈发催人肺腑，“可知我这弯明月从何而来？”
&esp;&esp;她修长素指轻轻摩挲，想起尘封许久的往事。
&esp;&esp;还是她初入苏府的第一年，有一日那个苏家刁蛮又跋扈的大小姐逗弄她，捏着她下巴道，“听说你胆子特别小，老是怕我阿弟不要你。和你说，你同我早夭的四妹妹长得挺像，阿弟同她最要好。嗯……要是你这痣没有，就更像了。你要不把这颗痣去了，说不定阿弟瞧着你愈发肖似我妹妹，便彻底舍不得不要你了，把你一直一直养着！”
&esp;&esp;不过是天之骄女同人打赌的两句戏言，一贯钱赌她挖不挖。
&esp;&esp;然后，她赢了，把赢来的钱扔给她，“赏你了，赶紧买药涂了止止血。”
&esp;&esp;然后苏彦在两日后办差回来，和苏恪大吵了一架，见她又凶了她一顿。
&esp;&esp;他凶她，“再伤自己，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esp;&esp;凶完，给她请医救治，后来又去云梦泽高价请名医调配可以描绘的药粉，作新月修饰。
&esp;&esp;他给她细细描摹，观镜与她说，“这世上确实人有相似，但你就是你，不要同别人比，不要学旁人模样，不要辱没了自己又不尊重他人，你自己就是最好的。”
&esp;&esp;风雪侵人，故事却滚烫人心。
&esp;&esp;“寻人作替身的事，朕嗤之以鼻。朕从未将你当作旁人，自也无人可以取代他。”江见月探出身子，伸手揪住他衣襟，蹙眉轻嗅，眉宇间是止不住的厌恶，“朕与你说过的，莫再熏此香。朕也曾将你作人看，尊重你为人的完整。”
&esp;&esp;“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为何，为何啊？你杀啊，杀了我——”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已经连小丑都不如，她为何还要留他一口气？
&esp;&esp;你杀……
&esp;&esp;这两字吐出，他便再吐不出旁的话了。
&esp;&esp;他缓缓垂下头颅，见一支淬毒的小金箭从后背射入，贯穿胸膛。
&esp;&esp;至此，才是真正榨干了他的价值。
&esp;&esp;而她，却连“杀他”都不屑。
&esp;&esp;“罪臣方贻，前有徇私舞弊卖官鬻爵破坏新政，后有不甘服罪欲行刺天子，今孤诛之。”
&esp;&esp;半丈处，不知何时过来的小公主收弓下马，说完练习了两遍的话语，做完练习了无数遍的动作，遂走来女帝轿辇前，“儿臣护驾来迟，还望君母恕罪。”
&esp;&esp;江见月扶她手走下来，走向气息奄奄的人，与孩子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两年来，此人的无道，阿母的昏庸，都在你手中总结。来日，世人和朝野会将敬与畏的目光分挪到你的身上。”
&esp;&esp;已经到他身前，也不知这人何时断的气，江见月俯身合了他眼眸，伸手摸上他胸膛黑血，在夜色中让孩子细看。
&esp;&esp;“今日朕赠你这抹血，做你来日帝王色。”
&esp;&esp;漫天大雪落下，江见月牵着孩子走在夜色中。
&esp;&esp;集兵权，推新政，清毒瘤，舍一身剐扶来新血液。
&esp;&esp;抱素楼血迹沾染的两册牌匾上，雪水洗涤残血，现出铮铮字迹：入我楼门者，皆为殉道者。
&esp;&esp;月落日升，她牵着她走在未央宫前殿的丹陛上，走上御座。一如多年前，他也这般，扶着她，一步步走上去。
&esp;&esp;殿中山呼万岁，视她尊她如神佛。
&esp;&esp;江见月坐在御座上，左首坐着新册封的储君，只觉圆满又遗憾。
&esp;&esp;遗憾，她的神明已坠落。
&esp;&esp;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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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第101章
&esp;&esp;大魏历景泰廿二年, 亦是南燕建康十九年。
&esp;&esp;这一年南燕皇帝李朔二十又八，相比魏国女君江见月已经将后廷前朝一统，世家平,功臣退，兵权内政尽握手中，李朔还在面对权利被瓜分，朝中派系针锋相对,后宫中皇后骄纵、独尊太后的局面。
&esp;&esp;若非要说, 那魏国女君何处不如这南燕的皇帝，大概是一副身子。
&esp;&esp;上天厚爱给尽她一切后, 终于还算没有偏爱到底, 关闭了她一扇窗, 给她一具病弱不堪的身体，以此抑制魏国一统四海的脚步。
&esp;&esp;李朔是这样想的, 亦是这般安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