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如果孔朔想要继续获取“苏蔼”的情报，他就不能立刻杀掉白珠儿，他甚至还要装作不知道白珠儿投靠苏蔼。
&esp;&esp;白珠儿暂不可废弃。
&esp;&esp;这并不是商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白珠儿还要重要，而是，她更能猜到谭闻秋会怎么选。她不可能放过她，用任何条件来谈判都不可能。
&esp;&esp;谭闻秋的心已经死了，她今后要么变得更无情，要么变得更暴烈。
&esp;&esp;黄沙漫卷，谭闻秋在等待一个人类孩子的回答。
&esp;&esp;谭闻秋被过往的悲痛摄住了心神，她看到商悯年少的面庞精神恍惚。
&esp;&esp;她不相信商悯就是幕后主使，因为她太年轻，商悯的背后一定会有其他人在帮忙、在指挥着她……谭闻秋是如此坚信着。
&esp;&esp;所以她才会问：“可有人帮你？”
&esp;&esp;商悯一答没有，她就立刻明白了。对于遵从“大义”的人而言，不管背后有没有其他人帮，她都会回答没有。
&esp;&esp;同样的问题去问子邺，问苏归，问……白韫，他们都会这样答。
&esp;&esp;“殿下，胡千面和涂玉安称你为殿下，所以我也这样叫你。”商悯慢慢道，“妖之所以会败，只是因为实力不足，仅此而已。”
&esp;&esp;“妖学会了人族的道义，也学会了利用人族，妖的实力强于人族，可为什么还是败了？”谭闻秋问，“我教导妖族团结一心，我让他们不再同类互食，全身心听我调遣……人族的团结，妖族也做到了！”
&esp;&esp;商悯不为所动，“团结吗？我看过许多古代典籍，上面说，妖吃妖是本能，同类互食刻在你们的血脉里。”
&esp;&esp;谭闻秋轻轻笑出了声，“天真的孩子。”
&esp;&esp;她又想起白韫了，那个孩子也是如此天真……满腔赤诚。
&esp;&esp;“你们还没有看明白。”
&esp;&esp;……“你们”？商悯盯着她。
&esp;&esp;“你们不懂，你以为只有妖吃自己的同类吗？”她的表情扭曲着，“人类难道不吃自己的同类？人人都吃人！难道你们吃人的手段比我们妖吃人的手段更加体面，就不算吃人了？那些王公将相世家大族，他们养人不是用来吃的吗？”
&esp;&esp;谭闻秋似乎真的觉得好笑至极，她简直想要大笑，“各国君主治理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为了更好地吃他们吗？”
&esp;&esp;“妖吃人，妖吃妖。人杀妖，人杀人……同样都是吃，难不成人的吃法比妖的吃法更加高贵？妖吃人的肉，人吃人的魂！”
&esp;&esp;商悯笑了，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了解了真正的妖性是什么。
&esp;&esp;“殿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她语气是如此平静，神态没有丝毫动摇，“你打心眼里觉得，弱肉强食是没有错的。你教会了妖人性、团结、利用道义，可你是怎么教会的呢？想必是用那一套老的办法……‘我最强，所以你们得听我的。我说这些有用，那么你们就要去学’。我说的，对不对？”
&esp;&esp;谭闻秋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箭矢射中。
&esp;&esp;“你用弱肉强食的办法去教化小妖，他们当然只能学会弱肉强食，而学不会真正的团结，就算学了人，也只能学得流于表面，徒有其表。”
&esp;&esp;谭闻秋目光像刀子一样，似乎想要划开商悯的皮囊看到她的内心。
&esp;&esp;“人族教化人，不也是这样吗？你们颁布一套人人践行的法则，自上而下实行，若你们手中无强权，谁会践行法则？”
&esp;&esp;“我一直认为人族与其说是单独一个种族，不如说是一种文明形态。最开始发展的时候，是确保大部分人能活下去，接着是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最后是让每个人都活得好。”商悯道，“人之中有人吃人，没错，是这样。”
&esp;&esp;她仰头望着谭闻秋，可是神态却像是在俯视，“但是人族在进步，生存方式在进化，人吃人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少，而你们妖，从未放弃吃妖。只要你们还认同弱肉强食的法则，就教不出真正团结的妖。”
&esp;&esp;谭闻秋僵立许久，低声道：“是……这样吗……”
&esp;&esp;因为她作为最大的妖，依然遵循着那样的法则，所以她手下的妖会上行下效。
&esp;&esp;她明白商悯的话，也真正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与此同时，更让她恐惧的是她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在逃避遮掩的一个事实。
&esp;&esp;——她是理解人族的。
&esp;&esp;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她杀掉白韫开始的吗？还是在更久远的时候，她受尽屈辱的时候……
&esp;&esp;她学习道义，但又发自内心地抗拒它，仿佛接受了道义，她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妖了，而是变得和她无比厌恶的人类一样，身上都沾染了人类的浊臭，身上流的血也不再纯正。
&esp;&esp;她发自内心追求的纯粹的血统，她一直在逃避的人的本能，像回旋的箭矢那样正中她的心窝。
&esp;&esp;“两千余年……宛若大梦一场……”
&esp;&esp;谭闻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瞳孔失焦，轻声问：“孩子，你可知道，人为什么要除妖，又为什么要竖立天柱？”
&esp;&esp;商悯敏感地抬头。
&esp;&esp;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探究过答案，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妖对人族有威胁，所以人族要除妖。
&esp;&esp;这件事，还有别的隐情吗？
&esp;&esp;“看来你不知道。”谭闻秋道，“也是，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但我认为你需要知道，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你罢了。”
&esp;&esp;“请殿下赐教。”商悯道。
&esp;&esp;“上古时期，人族圣人的数量远超妖族，单以个体而论，当然是妖族更加强大。天地灵气充盈，人族贤才辈出，妖族也屡有妖突破圣境。”
&esp;&esp;谭闻秋以缓慢的语调开始了讲述，“可是由于世间的圣越来越多，天地灵气出现了不足。人和妖突破圣境，就是在夺天地造化，吸纳天地灵气用于己身，人和妖死去，肉身分解，魂魄消散……这个过程被称为‘还灵’。还灵于天地，使五行平衡，阴阳循环，乾坤运转。”
&esp;&esp;“直到有一天，天地灵气再也不足以支撑如此多的地上生灵掠夺灵气，天上破了一个洞，自此世间灾厄不断，龙脉衰弱……人族找到妖族相商，要集二族之力——补天！”
&esp;&esp;谭闻秋迈步而来，走到了商悯的面前。
&esp;&esp;商悯身体僵住了，刺骨的冰霜从她的双腿向上爬，将她整个冻结。
&esp;&esp;但是她神志清醒，头还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闻秋停在她身前，那只带着寒意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然后划过了脸颊。
&esp;&esp;“补天，何其难？地上生灵如此之多，掠夺的灵气堪称海量，到底需要多少地上生灵还灵，才可弥补那天上的空洞？”
&esp;&esp;“那时我还没有突破圣境，没有资格参加那样的商讨，只是听我父亲说，人族献祭一半的人口，妖族也献祭一半的妖族，应当能弥补天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