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吃得太饱，怕不小心吐了，不然肯定要大笑。他说道：“近来很多事我都不知道，给我看看你府中的邸报。”
&esp;&esp;尹月芙从书房取来近几月的邸报，这是朝廷向地方传达政情的文书。
&esp;&esp;叶星辞凑在烛台边速览，其中大多与朝堂政令、官吏考课有关，也有江南的动向。
&esp;&esp;他读到，去年初冬，因俞氏姐弟挟持天子，父兄自重云关起兵勤王，一路云集景从。俞仁文的恶行天怒人怨，连宫城禁卫军都倒戈了。
&esp;&esp;又看见，尹北望本月将与小妹成婚。年前就给江北传来请柬，朝廷已派使节前往兆安观礼。
&esp;&esp;“我小妹，不是皓王的妻子吗？”叶星辞不禁忧心。
&esp;&esp;“被迫和离，然后改嫁了吧。”尹月芙苦笑，“我当了三年男人，都快忘了女人多身不由己。”
&esp;&esp;叶星辞五味杂陈，目光掠过邸报上时常出现的“宁王”。
&esp;&esp;烛光摇曳，那字也随着心跳颤动。他贪婪地从只言片语中汲取男人的动向，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esp;&esp;都结束了。
&esp;&esp;男人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他也不想原谅男人的狠绝。
&esp;&esp;“相公。”公主的娘子推门而入，“我为客人收拾了一间院子，请客人多住几天吧。”
&esp;&esp;公主连说“辛苦”，叮嘱娘子别操劳，毕竟病刚好。
&esp;&esp;待娘子离开，她摆了摆手，解释自己的过度关切：“叶小将军，我不喜欢女人。我们就是亲情，朋友，好姐妹。”
&esp;&esp;哦，好姐妹，叶星辞不禁笑了。
&esp;&esp;他也曾有个“好兄弟”。
&esp;&esp;“给你个重选的机会，你还会成亲吗？”他问。
&esp;&esp;公主的嘴唇颤了颤，轻轻点头：“我既顶替周秀才，便也继承了他的责任。”
&esp;&esp;“哦，原来你懂何为责任。”叶星辞淡淡调侃。
&esp;&esp;“从政后，我从主簿做到县丞，一直在混日子，想攒点钱外出游历。”尹月芙苦笑一下，继续讲述经历，“后来，遇到朝廷派钦差推行新政，结识了李青禾李大人。我看着他，和那些坐拥良田无数的豪绅斗法，锐意革新，百折不挠。与他共事的那几天，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esp;&esp;公主认识李青禾？叶星辞有些讶异，“我和李大人很熟，他是个世所罕见的刚直贤良之人。”
&esp;&esp;“没错。”尹月芙认同道，“成家，立业，为民造福。一步步走来，我才明白，当初被我抛在身后的是什么……是责任。我可以不去执行兄长的计划，我可以改变，找出路，和大家商量。但我万万不该，一走了之。”
&esp;&esp;她明亮的双眸溢满愧疚。
&esp;&esp;“李大人对我说，吃得太饱的人，都想无拘无束，活成一阵风。然而，在当下的世间，造福一座城池的百姓，胜过游历一万座城池的风景。深挖一口井，胜过踏下百万足印。
&esp;&esp;我不再混日子，认真主政，治下无饥寒。我与知县兴修水利，开垦山麓的荒地，钻研沤肥、配肥。我们的肥料，推广到全府，第二年庄稼的收成提高了一成。我再也没有，逃避过一件事。”
&esp;&esp;说着，尹月芙亮出双手，掌心竟有薄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居然会琢磨沤肥，干粗活。
&esp;&esp;“叶小将军，你问我，是否拥有了想要的人生。”她目光坚毅，缓缓握起双拳，像攥紧了命运，“我不敢给你肯定的答案，但是，我每一晚都能平和不带遗憾地入眠。”
&esp;&esp;叶星辞心口狠狠一缩，像有什么深埋的东西被掘动。
&esp;&esp;第312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esp;&esp;然而，悸动很快平息，心湖又成一汪死水。
&esp;&esp;他嗤笑：“很多事，就算你不做，别人也一样会去做。就算你做了，也不会让天下百姓都吃饱。”
&esp;&esp;“功成不必在我。”
&esp;&esp;“不管怎么活，都是从摇篮到坟墓。”叶星辞心灰意冷，地痞似的歪在椅子上，偏说些泄气的话，“我现在啊，什么都不求，能吃饱、别挨打就行。你好歹是个县官，回头跟罪役营的管营打声招呼，多多罩着我。”
&esp;&esp;“当然可以，可是……”尹月芙难以置信，“你未来有何打算？”
&esp;&esp;“未来？打算？这些东西，跟我无关。”叶星辞漫不经心，“我是终身充军，我娘还被囚禁在王府呢，活一天算一天吧。”
&esp;&esp;尹月芙霍然起身：“叶小将军，你怎么成这样了？别自暴自弃，别叫我可怜你！”
&esp;&esp;“我还活着啊，又没求死，怎么就自弃了？”叶星辞往下出溜一截，随意地歪歪头。
&esp;&esp;“因为你在挥霍才能！你刚给我讲了你的传奇，难道故事的结尾，就是这样的？一个帅才，当个贼配军蹉跎余生？”
&esp;&esp;“我的才能，并不稀缺。”叶星辞避开她灼热的逼视。
&esp;&esp;“曾经我也觉得，随便混一混就好，比我强的人很多，何必累着自己。可是，当我发现我有能力做好之后，我虚度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esp;&esp;尹月芙痛心地低吼，双手摊在半空，像在展示什么。
&esp;&esp;“你有帮一人的能力，就要担起一分责任。有帮天下万民的能力，就要担起十分责任！现在，我要把这个县治理好。而你，该去为天下归一征战！这不是宿命，是使命。宿命是推着走，使命是自己去！”
&esp;&esp;“我哪也去不了，我被困死了！”叶星辞也起身，明明吃饱了，却透着无力，“如今，我连饭菜的味道都尝不出！我是个，连枪都拿不了的孬种！”
&esp;&esp;“别人看扁你，是有眼无珠！你看扁自己，那就真的完了！”尹月芙明眸怒瞪，在他胸口推了一拳，口吻更激烈，“若你真的放弃了自己，又何必去看邸报，还胡吃海塞？一个自暴自弃的人，是没有好奇心的！也没食欲！”
&esp;&esp;“我……我不行……”叶星辞目光闪躲，颓然而坐，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在剧烈地搏动，“我提不起那口气……”
&esp;&esp;“你能从我哥哥手里逃脱，全靠小满，他担了天大的风险！他的生死，全在我哥一念之间。结果，你就活成这样？”尹月芙痛心地嗤笑，“你枉费了别人的勇气！”
&esp;&esp;叶小将军，你要幸福，好好活完这辈子……叶星辞隐隐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追着他喊。
&esp;&esp;“我来治你的病！”公主一步抢到他面前，用手堵住他的双眼，“我要你闭上眼睛，去想象，你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你正烂死在被窝，回忆起这一生来不及做的事，未竟的志向。一切都晚了，徒留憾恨……”
&esp;&esp;公主的手微凉，拂在眼帘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