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是纸和竹子搭的,表面抹了黄泥。”叶星辞揉了下挂在睫毛的汗,平静地解释,“不是齐军穷,而是这些堡垒、营房根本就不用于驻军。这是掩盖战略意图的障眼法!”
&esp;&esp;“掩盖什么?”
&esp;&esp;“沼泽。”叶星辞的声调陡然一沉,也像坠入了泥沼,“九爷猜测,这里有多处泉眼,通地下水。近两年雨雪多,开始返水。地势低洼,淤滞成了一大片沼泽。植物盘根错节,结络成片,也会潴水。所以,表面看,只是偶有几滩积水的草地。实际,全是深浅不一的泥沼。齐军用纸和竹子做堡垒,既省力,又不会陷下去。”
&esp;&esp;三个同伴沉默着,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esp;&esp;“齐军设置这些,是想让我军斥候绕过这里,难以发现草甸子下的秘密。”叶星辞继续道,“我军也确实上钩了,斥候只在地图标记了齐军的堡垒,没有深入去探。”
&esp;&esp;“你是说,这根本没人?”于章远发声,“可是,斥候说晚上堡垒里有灯火。”
&esp;&esp;“长明灯。”叶星辞合理推测,“白天也燃着,只是看不出来罢了。”
&esp;&esp;他嗅着潮热的泥土气息,一阵寒意漫上心头。
&esp;&esp;差点就低估了父亲。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父亲懂齐国的每一寸土地,也懂用天时和地利,来弥补士气。试图摧锋于正锐,挽澜于即倒。
&esp;&esp;“一旦我出兵南攻,齐军会提前拆除这些堡垒。然后,将我引到这一大片暗藏玄机的草甸子。人和马陷进泥里,战力、士气大打折扣,一处乱、处处乱,直接溃败。”
&esp;&esp;于章远问,如何应对。
&esp;&esp;叶星辞在草做的蒸笼里沉思,不住抹汗。他命同伴别动,自己躬身移动。脚下的草地像化了,越来越软。待他超过最近的齐军堡垒时,已是泥泞不堪。
&esp;&esp;走着走着,一脚陷了进去。草下的淤泥,像大地流出的鼻涕,吸着他的脚。
&esp;&esp;他立即拔足后撤,用草掩盖足迹,退回同伴身边:“走!我们去附近的村子休息过夜。”
&esp;&esp;沼泽东北方,有个小村子。齐国坚壁清野,村民和木料迁走后,村里仅剩些土房、土墙,和石头垒的牲口棚。艰难开垦的田地,重被杂草占据。
&esp;&esp;有井,但没有辘轳和桶。叶星辞脱下衣裳,用携带的绳索绑了,放到井里。待布料吸饱了水,再提上来。
&esp;&esp;随着动作,那结实的背肌随之起伏。硬朗笔直的双肩,缀着点点汗珠和伤痕,以及甲胄磨出的印迹。最醒目的,是脖颈一线鲜红,坠着装有两缕青丝的锦囊。
&esp;&esp;叶星辞把水往嘴里拧,奇怪道:“怎么是咸的……哦,衣服上有汗。”
&esp;&esp;宋卓脱了靴子,说用它当器皿汲水更方便。
&esp;&esp;叶星辞打趣:“水的味道也更醇厚,对吧?酱香的。”
&esp;&esp;四人轮流放哨,在一座土房里歇到天黑,动身回营。
&esp;&esp;临走,叶星辞攀上房顶,望着那片会吃人的草甸子。堡垒的火光点缀其间,像微弱的生命之火,在荒芜中顽强燃烧。
&esp;&esp;他最后一次,观察齐军游骑的动向。那是一队只有十人的小队,在四周兜圈子。从过少的巡逻人数推测,沼泽战术是绝密。这些人,应是父亲最信任的亲卫。
&esp;&esp;当参透了父亲的先机,如何凭势借力,立于不败?
&esp;&esp;他在脑中回想夫君的兵书,每眨一眨眼,就翻一页。将正奇相辅的用兵之道,与眼前的状况结合。这陷阱,怎么越看越像馅饼。唉,又饿了。
&esp;&esp;“走了,叶将军!”
&esp;&esp;叶星辞应了一声,纵身一跃,豹子般悄无声息落回地面。忽然发觉,朋友们早已不再称他“叶小将军”了。
&esp;&esp;夜风清爽宜人,他翻出蜂蜜槽子糕,边赶路边吃。宋卓也要,他便丢去一块。
&esp;&esp;司贤高高一跃,率先抢在右手。宋卓擒住他右腕,却发现掌心是空的。司贤抬起左手,啃了一口槽子糕:“哈哈,换手了,没注意吧。”
&esp;&esp;换手!叶星辞心念一闪,放慢咀嚼。头皮发麻,如醍醐灌顶。
&esp;&esp;他看见,一个堪称偷天换日的大胆战术,正破开眼前的浓雾,向他走来。他看着它的轮廓愈发清晰,心潮澎湃。
&esp;&esp;“我一定能赢!”叶星辞把槽子糕全塞进嘴里,透着鲸吞天下的气势。
&esp;&esp;第371章 弥天之勇
&esp;&esp;叶星辞一直在盘自己的计划。四哥回来时,都快盘包浆了。
&esp;&esp;那天,刚过立秋。阳光依然炙热,像巨大的火炭,但背阴处很凉爽。
&esp;&esp;四哥一并带回了小皇帝劳军的赏赐。叶星辞安排部下分发,接着把四哥拽到屋里,将那片“吃人”的草甸子,和父亲的战术如实相告。
&esp;&esp;“竟然冒出这样一片沼泽?”四哥很诧异,“从前可没有。”
&esp;&esp;“已经探明,南边是父亲指挥,有八万兵。”叶星辞将四哥引至新制的沙盘边,点了点代表齐军的小旗,“其中,六成是边军仅存的主力。其余,都是各州守军增援过来的,没打过仗。二哥带着几万新兵,在守东边那道新筑的防线。”
&esp;&esp;简要讲明敌情,叶星辞抬眸,肃然道:“四哥,你觉得,当父亲认为自己占据先机,会如何排兵布阵?”
&esp;&esp;四哥瞧着沙盘,绕到南侧,圈在那片方圆一里的沼泽:“这是为前军准备的陷阱。他希望,你在发起冲锋时,经过这片草甸子。落入圈套,乱了部署。战场瞬息万变,一处乱,处处乱。”
&esp;&esp;“没错,我也这样想。”叶星辞镇定自若,一点不慌,“我推测,为了诱我主动进攻,父亲会在阵法上卖个破绽给我,让我沉不住气。”
&esp;&esp;四哥笑了:“你已经想出反制的办法了吧?”
&esp;&esp;“就等你回来呢!”叶星辞在沙盘上傲然一挥掌,如一片乌云卷过缩小的战场,“我的作战方案,分三步。一,亲率一营兵马,主动去齐营袭扰,而后佯败。此过程中,要令父亲觉得,我对南边的地形知之甚少。父亲会想:这小子连基本的地势都没搞明白,就更看不透我的沼泽战术了。如此,父亲必定骄傲、松懈。”
&esp;&esp;四哥认真地听着。
&esp;&esp;“第二步,主力出动,在父亲留给我的小县城扎营备战。那里,距沼泽七十里。”叶星辞抄起茶盏一饮而尽,又将底部残留的几滴洒在沙盘,“然后,我们等一场大雨。”
&esp;&esp;四哥咋舌,以示不解。
&esp;&esp;“下了雨,派人前往沼泽,解决巡逻的齐军小队。连夜将沼泽上那些堡垒、营房,连带附近废弃的小村子,向西平移二里,移出沼泽的范围。父亲以为,战场是他选的。其实,是我选的!他的先机,也到了我手里。”叶星辞轻轻捏起小巧的堡垒和村庄,挨个向西挪动,“这招,叫偷天换日。”
&esp;&esp;叶四狠吸一口气,双目微瞪,视线在沙盘和弟弟俊美果敢的面孔之间切换,“胆子太大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他甩了甩右臂,说惊出鸡皮疙瘩了。
&esp;&esp;“你看,我把村子也挪了。”叶星辞并未因自己的奇思而顾盼自雄,平静地讲述可行性,“无边旷野,没有参照,肉眼很难察觉。还记得吗?经过第一步的佯败,父亲会认为,我不懂地势和平原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