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兴许是春节那趟偶遇带来的化学反应和加持效果。
那时他水土不服,因高烧失利被刷出冬令营,在父亲的惋惜和强压下,准备二次征战国集为一个清北保送名额。
他没日没夜地刷题,就没有分去过多的注意力。
出乎意料的是,高一的暑假,他又在校外见到她一回。那日是七月盛夏,蝉鸣鼓噪,他穿过树影,推门进入一家咖啡厅,准备在那边消磨这个无聊的下午。
取了小票在前台等餐时,原也取出手机,刷看推送到前台的竞体新闻。
刚要摘下鸭舌帽扇风,一道椰子水般年轻清甜的声音牵起他视线。
他看过去,有些诧异:怎么又是她。
原也将帽檐压低几分,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
女生站在收银台前,店员问她需要什么。
“我不买东西,只是想问件事,”女生似赶路而来,刘海汗湿了,脸颊晒得微红,但她面色坦然,并不为不点餐这回事羞怯:“请问你们这边招收暑期工吗?”
店员打量她两眼:“你多大了?”
女生答:“马上高二。”
店员笑了起来:“要成年了才可以,高考完再来吧。”
“嗯,我也是想高三暑假再来。”她似乎得到了舒心的答案,眉眼弯弯,道谢离开原处。
但并未离店。
她挎着宽大的帆布包,在店内的杯碟咖啡豆贩售区游弋观赏,最后停在一面公开的明信片墙前,看有心的食客们亲笔留下的诗歌或愿景。
原也接过盛有冰美式和鸡肉可颂的托盘,找了个角度刚好的位置,不再打开手机看直播或视频,视其为今日的下饭方法。
女生独自站在那里,一张一张地掀看,几乎阅读完全部。
店边往来的人流多少会怪异地打望她一眼,但她专心致志,安谧得像一株湖畔的苇,不关心汲水的雁群,也不在意变幻的天气。
每回见她,她都给他一种吉卜力动画里会出现的女主角的感觉,勇敢,纯净,莫名的治愈。
良久,她终于动了。
她回到货架,不紧不慢地挑选出一张明信片,又去前台买单。
回来后,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从包里取出一支中性笔,在明信片背面写字。
执笔的手移动得很慢,一笔一划的,庄重而认真。
写完,她看眼腕表,似觉时间不早,无法坐等墨迹风干。
遂举高蓝色的明信片,呼呼吹动好几下,确认之后,她回到满满当当的明信片墙前,找了只空木夹,将它高挂其中。
目随女生离开店门,原也才想起去吃剩下的面包。
傍晚时分,夕照打窗,他挎上背包准备回去,出门前,他停在那面墙前。
女生使用过的那张明信片并不难找,还未被后来者居上,大范围的蓝也格外醒目。只是近处才能看出,那是一整面海,湛蓝色的,镇静而清凉的海水,丝缎一般,拂来眼底。
他长指一掀,将它翻过去,反面写有一行秀气但力透纸背的字句:
“我会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落款并非她姓名,而是一只q版的简笔画小鸟,张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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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也对她坦白了第一次偶遇,也将第二次偶遇保留收藏在心底。
那日回去后,女生明信片上的话语变得像一句咒语,一道心电感应,触及灵魂。
他没有吃饭,也没有开灯。
长久地躺在天黑后的房间里,开始审视浑噩的自己,灰蒙蒙的环境,稀里糊涂被催动前行的这几个年头。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本心迷失在浊水和荒野里,在沉沦,在凋敝。
那一夜,他做了个决定。
凭什么,把人生的决定权交由他人。
他将空白许久的网名改为x,那是他母亲名字的首字母,也是她之前喜用的代称。
她和他说,x是未知数,意味着人生有无限可能。
什么竞赛,什么协议,都去死。他要跳出怪圈,把自己逼入绝处义无反顾一次。
他以宿舍吵闹打扰做题为由从学校搬出,以此迈出他个人远行的第一步。
仗着他吃那口饭亦心存一丝愧念的父亲,自然对他百依百顺,加急加价为他寻觅到住处。
独行惯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前程未卜的旅途,他未曾设想过需要或拥有伴侣。
但那个晚上,来到这间屋子的第一夜,他转过身,看到门后的女生。
他的想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