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一?瞧,只?见那紫檀木而成妇佛珠上布满了他手指尖的痕迹,多少个辗转难眠的日夜,他都是不?停地捻着这一?串佛珠,为烟儿和自己求一?个来世。
可如今烟儿没?有死,非但还活着,更?是爱上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庄稼汉。
刘竹呈上来那木莲花玉钗的时候,郑衣息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心情,就好比陷在阴曹地府里的人终于窥见了一?丝光亮,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行将就木的身子好似在一?夕之间活了过来。
所以他放下了一?切的身外之事,不?管不?顾地赶去了溪花村,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抹刺眼?的红。
红布、红色的喜字挂在床上,一?身鲜亮红色嫁衣的烟儿,一?对郎情妾意的新人。
那一?刻,郑衣息不?知?自己的理智去了何?处,他浑身上下只?叫嚣着要把烟儿身边的陆植撕碎,他也真的那么做了,可没?想到烟儿会上来替他挡下那一?脚。
那时的郑衣息甚至有些恍如隔世的怔愣,眼?前为了个庄稼汉而不?顾一?切的烟儿与那夜清辉月色下替他疗伤的烟儿重叠在一?起,分明是一?个人,可却?又不?是一?个人。
郑衣息心中苦涩不?已,他好似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那一?句“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庄稼汉”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仅仅只?有三月,烟儿就能忘了他吗?他不?信,也不?愿去深想。
在郑衣息怔愣的时候,圆儿等丫鬟们已退到了外间,烟儿也躺回了罗汉榻上,只?是眸色痛苦不?堪,并?不?肯往郑衣息身上望来。
可如今她能全须全尾地活在郑衣息面前,就已经是对郑衣息的恩赐了,他不?敢去戳破这一?层完美的泡沫,便只?默然地坐在烟儿身旁,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炙热,即便烟儿不?想搭理他,可实在是过分难受,便睁开眼?朝着郑衣息作了个手势。
往后他该如何?处置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若是她没?有遇上陆植,没?有被人打从心底里尊重过,没?有品尝过自由?的日子,她兴许也会认了命。
郑衣息分明是要将她当?成金丝雀豢养起来,这与情爱无关?。或许是他与苏烟柔的这桩婚事出?了什么意外,他又忆起了自己这个替身。
烟儿想,奴仆的命都握在主子的手心,她的命也由?郑衣息主宰,如今还要加上一?个陆植。
思及陆植,烟儿便痛苦地阖上了眸子,任凭泪水肆意般地在脸上滑落。
郑衣息仍是这般望着她,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眼?睁睁地注视着烟儿落下泪后,便伸出?手替她拭了泪。
他动作轻柔,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他竭力地想掩住自己的气势,可那些高人一?等矜贵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澄苑的正屋内,影影绰绰的软帘随风飘舞,再往里一?寸就是正襟危坐的郑衣息,他英武挺阔的身形将那罗汉榻上躺着的姣美女子的遮得严严实实。
廊道上立着的圆儿时不?时地往正屋的方向?望去,心里一?片慨然,可此刻庭院外刮过的风声太大,几乎把她的叹息声吞没?。
郑衣息将烟儿领回澄苑的阵势太大,先是郑尧那儿知?晓了这个消息,而后再是明辉堂、折清堂,最后这消息才传回了郑老太太所在的荣禧堂。
这段时日她已不?像从前那般疼爱郑衣息,除了那日郑衣息在荣禧堂喊出?了郑国公府的隐秘以外,更?有一?层原因是因宁远侯府的这桩婚事。
郑尧将郑衣息打成了那般模样,却?也没?有让他松口应下再娶苏烟柔一?事。
可郑国公府与宁远侯府的婚事不?能废,郑老太太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放在了二房的郑衣炳之上,他虽没?有郑衣息有出?息,可生的却?是不?俗。
而宁远侯府为了颜面也只?想早日把苏烟柔嫁来郑国公府,至于嫁的人是世子爷还是二房庶子则没?了所谓。
所以郑老太太这些时日都忙着置换郑衣炳身边的丫鬟,也没?那个闲心去操心郑衣息的事儿。
他如今还有东宫这个靠山,若是再消沉下去失了太子的欢心,这世子一?位也该与他无缘了。
倒是荣禧堂内伺候的连霜与绿珠知?晓了此事后,既是为烟儿难过,又不?免有些高兴。
外头虽自由?,可到底危险诸多。烟儿是个貌美的哑巴,若是被有心人觊觎了美色去,下场说不?定要比待在郑国公府里更?惨。
她们为烟儿唏嘘感叹了一?番,又说起了前段时日世子爷为了她丢了魂的模样,便道:“二房的婚事若能成,兴许烟儿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绿珠比连霜经的事儿多一?些,目光也更?长远,她道:“先头世子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嚷嚷出?了老太太和国公爷的隐秘,老太太觉得丢了面子,这才冷了世子爷。三爷虽好,可身上却?一?点官职都没?有,苏小姐心气这么高,怎么瞧得上她?”
连霜那时虽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从前苏烟柔眼?高于顶、十分挑剔未来的夫婿就罢了,如今她都名声尽毁了,难道还要挑剔她们家三爷吗?
三日后,宁远侯夫人段氏带着许久不?曾现身的苏烟柔登了郑国公府的门?,郑老太太亲自待客,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后,段氏便颇为赧然地与郑老太太说:“老太太。”
这一?声出?口,郑老太太便心下一?跳,面色陡然一?沉。
“苏夫人有话直说就是了。”
段氏瞥了一?眼?身侧娉娉婷婷的女儿,哪怕再不?愿,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我?这女儿对世子爷一?片痴心,谁也不?愿嫁,只?想与世子爷再续前缘。”
吻
这番话将前厅内本就不甚明朗的氛围搅和的愈发沉闷。
段氏说?出口话, 自觉唇干舌燥。
她心里没底,便只得把苏烟柔嫁进郑国公?府时带的嫁妆加厚了几分,并道:“这便是我们宁远侯府的诚心。”
郑老太太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神色,手里握着的紫檀木杯盏也微微发着颤。
她清了清嗓子后, 对段氏说?道:“苏夫人是瞧不上我们家老三?”
分明前几日段氏还一?脸欢喜地与郑衣炳说?笑, 言谈间对这个未来女婿没有半分不满。
段氏面露难堪, 身?侧静静坐着的苏烟柔却贸然出声?道:“不是三爷不好,是整个京城都知晓我是与世子爷订的婚,如今换了夫婿,我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柔儿?。”段氏倏地出声?呵斥了苏烟柔, 面色已是极为难看。
苏烟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是晚辈,如何能在?郑老太太跟前如此恣意地说?话?
“是,母亲。”她便垂下了眸子, 不再为自己争辩了。
段氏又笑着对郑老太太说?:“老太太不要和柔姐儿?计较, 您家的三爷也是人中龙凤, 只是柔姐儿?从前是许给世子爷的,如今换了,只怕是名声?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