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想到了什么, 一脸无语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会摔着你了。”
梁时像一条软脚虾一样挂在他身上,低垂着脑袋, 还是有些不清醒:“可是你刚才就带着我摔到草地里去了。”
什么刚才?有十年了吧?
陈琛恨恨地咬着牙:“那次要不是你趁我不备,助跑十米……”
梁时已经没动静了, 陈琛晃了晃她, 觉得也不必事事征求意见, 直接背起她就进了电梯。
一口气到家,他把梁时放在她的小床上,在耳边轻轻地问:“药给你放在jsg哪儿?”
梁时迷迷糊糊地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这儿。”
打开抽屉,陈琛一眼就看到了一本杂志和一包烟。
杂志他还挺眼熟,好像是自己刚回国时接的一个采访。从出刊到现在不过半年, 竟然已经被翻成这样。
他手拿着杂志,在床前的地板上缓缓坐了下来,惆怅地想,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
他又打开了那盒烟。
虽然不抽烟, 但陈琛经常需要应酬,对烟多少有点了解。手里这盒他还是第一次见, 似乎是个廉价的小牌子, 价格应该还不到三块钱, 抽起来有股劣质香精的呛鼻味儿。
盒子里面还剩下不少烟, 但因为这个房间背阴,一夏天过去, 已经潮得没法抽了。
他忽然觉得这包烟有点烫手,尤其和那本装模作样的杂志摆在一起,就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杂志里的这篇专访文章由公关写就,主要是为他顺利空降陈氏营造舆论,重点全在刻画他“进取的野心”,“坚定的理念”,以打造完美的继承人形象。
陈琛看着手里的烟,默默猜想,梁时这些年一直在尘埃里打滚,被生活折磨得学会了抽烟,又拮据地抽不起好烟。只舍得掏三块钱买烟的她,却会花三十块买一本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杂志,只因为上面有他。
陈琛抬手扶上额头,内心再一次被那种熟悉的、怅惘的愧疚所撅住。
少女时期的梁时纠缠了他很久,追得轰轰烈烈,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
那些爱意对陈琛来说,却更像是婚约附赠的衍生品,无法作为独立的存在。
那时候他觉得,梁时年纪还小,也许看不透自己的心——就像他自己,有时候也分不清楚对她究竟是责任义务,还是男女之情。
从小,她就跟在他身边。两个人虽然总是拌嘴,他表面上也极尽冷淡,但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顺着她,照顾她,处处考虑她的安危,捅了娄子也要替她收拾残局。
而习惯,恰恰很具有误导性。
年幼的陈琛没能想清楚一些事情。
还有太多东西尚未清晰,既然如此,就把时间花在已经清楚的事情上。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尤其到了高中以后,继承人的责任和与之而来的高要求,让他没有太多精力回应梁时铺天盖地的热情。
毕竟,如果不想沦为家族的棋子,就要执棋。
直到后来,婚约的束缚没有了,梁时没有了,他彻底“自由”了。
连那点责任也一并卸下了。
仿佛障目的树叶被拿开,陈琛惊讶地发现,过往的十七年就像烙印一般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随着一个人的离去,灵魂好像也被挖走了一块。
那些曾经被自己否认和抽离的情感,剥离掉婚约的外壳,竟然汹涌澎湃地席卷了他,让他一天比一天感受到越发清晰、难以回避的不适感。
不适应她不在身边的生活。不适应遥远的惦念。不适应没有她的人生。
可是梁时却消失了。
陈琛不知道她在哪儿,生活得好不好,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记不清多少个怅然若失的清晨,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陈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叽叽喳喳地围在身边;睁开眼,什么都没有。
犹如在经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凌迟。
……
所以,当陈琛在混乱的夜市上看到梁时的那一刻,多年紧绷的执念一朝得偿,让他几乎落泪。
他苦涩地想,是不是老天终于看够了他的笑话,才大发慈悲地决定把人送回来。
她还念着他,还愿意带着滚烫至斯的爱意,再次回到他的生活里。
陈琛抬手捂住眼睛,深深地缓了几下呼吸。
细长的手指重重地揉了揉眼睫,像是要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揉进深处。再睁开时,潋滟的双眸已是一片平静。
他最终还是把杂志和烟放回了原处。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床上的梁时,手指拂开她唇边的发丝,又把被角掖好,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晾衣服的小阳台凉风习习,远处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陈琛的眼底又恢复了志在必得的坚定,刚刚片刻的脆弱仿佛从不存在。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周沅齐困倦的声音传来:“陈小琛,打电话之前能不能看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