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张玲脸上肌肉抖动,手指止不住颤抖,眼里有莫名骇人的?光,“我签字收敛,尸体送去火化。”
执法人员把文件递给她:“那你签字吧。”
张玲丢下烟,在地上碾压踩碎,粗粝眉毛低垂,拿着笔的?手写不出字来,后槽牙肌肉不自然抖动,好半天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一切都变得异常迅速。
尸体就是没有生机的?、僵化的?一坨死?肉。
几个戴着胸牌的?执法人员抓着尸体双手双脚,丢入担架中,往上盖住白布,以示尊重。
火葬场中,没有找化妆师收拾遗容遗表,也没有换身好看的?衣服。
谁会去做哪些事?应该是对死?者有怀恋的?人吧,可王富有吗?
他就以这?副残破的?身体被转入方方正正的?箱子中,被工作人员推入炙热火焰中,发出滋滋声?响。
难闻的?气味止不住蔓延,见秋盯着那个狭小的?窗口,眼睫上映着火光,心下淡漠冷静。
王富像是一串符号,这?串符号扭曲阴暗,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在黑夜中爬行蔓延生长,黏稠又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
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爬走,又要流淌到什么?地方去。
太小的?年纪让她无法思考正常的?父女?关系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心底有一种本能?,本能?让她远离王富,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但天然的?、对亲缘的?向往又时刻折磨她,要将那块肉狠狠挖出去,才不会痛苦。
她站在那,不懂为什么?晒衣服的?架子和系裤头的?皮带要往人身上打。
难道痛苦和啼哭才是爱吗?
咒骂和醉醺醺的?推搡是父爱吗?
疼痛和伤痕,才是爱的?表达吗?
那为什么?她不能?打回?去?
但街道上那些孩子骑在父亲头顶,红扑扑的?脸颊笑得很好看,好看到她记了很多年,始终想不明白那种笑容里透露着什么?意思。
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幸福。
幼时读书,语文试卷上常出些幼稚的?阅读理解题,常有关亲人的?爱、作文里要写下“我的?妈妈”“我的?爸爸”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奶奶,但奶奶离开时候她太年幼,还无法剖析内心的?光亮。
所以每当拿到这?样的?阅读理解时,她都会沉默许久,写下与标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回?答。
“我的?奶奶”这?个作文写了很多年,多到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贫瘠岁月里的?细节,找寻那些被爱的?痕迹。
在二十二岁以前,她从?未感受到阅读理解里的?亲厚父爱,那存在于文字的?另一边,像是另一个世界。
王富这?串符号没有表情,没有面容,没有身体,只代表着“丑陋”。
她不害怕他,不恐惧他,只睁着清亮的?眸看他挥下皮带,从?不退后从?不求饶。
那皮带抽到皮肉上,却把她带到一处更为幽深的?地方。
无声?的?灵魂凝聚,站在流动的?夜里,随着风自由飘在旷野之中,揭开由实?际舆论伪造的?戏剧。
她站在这?里,心里憋着气,终有一日她要踩到墙的?尽头,去质问去追寻真正的?光芒。
哪怕是从?生站到死?亡,才能?触碰到生的?灼热。
然而二十二岁这?年,命运以童话的?形式陡然降临。没有理由没有丝毫前兆,就这?样闯入她的?生活,强硬地拨正乱序的?命运,开拓漫漶成种种可能?的?星轨,在她身边璀璨环绕。
祝从?容温文儒雅,博学多闻,放得下身段,开得了玩笑,比电视剧的?父亲都多了分不真实?的?温柔。
在不久前的?六一节中,他和梅雪包下了迪士尼,带着她去玩乐。
见秋早就不过儿童节了,但祝从?容却戴着熊耳朵,用胖乎乎的?熊爪牵着她去逛乐园。
系在手腕处的?气球飘在半空处,她在唯一的?乐园中穿梭,享受她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漫天的?烟花气球、旋转木马上的?音乐、摩天轮顶点会触碰到蓝色的?天空。
早就被放弃的?尘世角色,再次被弥补。
从?前她脱离热闹之外,穿着玩偶服看所有家庭热闹地享受生活,适时地递上气球和传单。
如?今她脱下玩偶服,成了被父母牵着的?孩童,戴上兔子发箍。
她说自己好像和兔子不太搭边,但祝从?容说她就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乖巧可爱又精致。
流动的?夜停在了这?个有讯息的?白天,听从?白天的?吩咐,不再无根飘荡。
火焰渐渐熄灭,箱子里闷闷的?声?音消散,那串符号也随着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心底最后那一点黑色痕迹,被这?烈火燃烧殆尽。
一旁目不斜视盯着火化炉的?张玲又点起了烟,她抽得很凶,面容也变得凶狠起来,直把一包烟都抽完了,把最后一根咬在唇边,劣质的?口红掉色,橙色烟蒂处留下一串深红色的?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