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阿爸会送她,有时候阿妈会站在山坳坳上看她,朝她挥挥手,“玲儿,你自己走啊,天马上就亮了。”
走着走着,天就会亮,她坐在位置上,大声?地跟读课文。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耀眼。
千不该万不该在镇子上遇见了王富。
十六岁的?少女?没经?历过这?种甜言蜜语,二十三岁的?王富别?的?不会,油嘴滑舌的?调调学了个十成十。
她被王富搂在怀里亲了两口,又被带去宾馆睡觉,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就觉得王富是她的?天是她的?未来了。
为此和父母大吵,书也不读了,饭也不吃了,一心一意就要嫁人。
然后考试频频失利,没考上几个分数,成绩差得没眼看。父母不懂她这?是怎么?了,脾气粗暴的?父亲拿着棍子用力打她的?腿,妈妈只在旁边哭,不知道该怎么?劝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
好坏都说尽了,她还是不听。
他们压着她继续读书,可张玲想不明白,她第一次被打得那么?惨,心里害怕极了。
觉得他们都是恶毒的?老?巫婆,只想追寻自己的?爱情。
真是昏了头,脑子都是猪吃了,只想着嫁人生子。
那个时候王富带着她跑了。
在那个私奔的?夜晚,她望着夜空,心下空空的?。
前路晦涩,她看不懂。
那半生的?坎坷和苦难煎熬,都从?这?个夜晚开始。
怀了孕,嫁了人。然后就剩下鸡飞狗跳的?生活。
被荷尔蒙蒙蔽的?双眼,在婚后逐渐清醒,但为时晚矣。
王富赌博抽烟喝大酒、在家打她打孩子,却料定她不会离婚。
她能?去哪里呢?
张玲那个时候想回?家了,她想离婚想回?家了。
她受尽欺负,只想回?家抱着阿爸阿妈痛哭。
可是逃跑前挨得棍子打在身上,太痛了。
心下却只剩下胆怯和害怕,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原谅自己,所以总是迟疑,总是惶恐。
直到见秋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和王富开始互殴互打,谁也不服谁,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时光磨平了她的?棱角和锐光,她决计收拾自己,买上鸡鸭,带着见秋回?家。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有个胖娃娃。
她都已经?做好被父母骂的?准备,就算他们拿棍子大的?扁担打自己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做父母的?,不就是要一直原谅子女?吗?
可是啊,一步慢,步步慢。
一步错,步步错。
路过镇子的?时候,她遇到了从?前的?老?师。
老?师一脸失望地看向她,问她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回?来。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涨红着脸,无从?开口。
老?师深深叹了口气,说她父母去世前留下不少信在学校,旋即拿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给她。
张玲傻傻盯着老?师,问什么?叫“去世前”?老?师只说让她回?去。
丢下孩子和鸡鸭,她一路狂奔回?到村子里,那村子啊,和记忆中的?一样,房子也是一样的?破旧。
雾霭飘荡,西江潺潺流淌,父母的?墓就在山上。
那是村民们帮忙挖的?土包,就在山上的?大树下。
她一寸寸找过去,只找到两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在她私奔后,父母就日夜思念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去镇子上找她,又一次次失望回?来。
因为深沉的?哀愁和思念,两人都病了。父亲懊悔,不该打她,在劳作时倒在了地里,犯了脑梗,在床上躺了两年。
母亲每日照顾父亲,几乎哭瞎了眼睛,在父亲离世的?第二年,也倒下了,再没醒来过。
张玲脑子里都是莫名其妙的?白光,她听不清大家的?话,浑身没有力气,跪在山丘前泪洒山里。
林中飘荡的?灵魂最后陪她离开这?里,然后睡下了。
她把见秋丢在家里,再也不想管这?个有王富血缘的?孩子。
可是啊,那个孩子那么?小,眼睛那么?好看,从?不哭从?不闹,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个孩子太听话了,真的?太听话了。
她不知道该恨谁,最恨的?还是自己啊。
挣扎着、糊涂着,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这?人世间怎么?那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