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却不过人情,帮了忙,于戡转学到附中高中部,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见过于戡的爸爸几次。于戡父亲在一众家长里,格格不入,从长相年纪到做派,一点儿都没个当家长的样子。给孩子开个家长会,他像个雄孔雀开屏。于戡父亲对周主任很是尊敬,周主任却对他全无好感,现代社会,哪个正经男人会不到二十就有了儿子?三十多岁又找了个快五十的女朋友,除了吃软饭,还能有别的理由?这段感情断然长久不了。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没多久,老同学就分了手,于戡他爸好像也换了个同龄女朋友,于戡也转了学。
“买这房子的钱不定是他爸从哪个女人手里弄来的。”
即使谭幼瑾现在连句话都不愿和于戡多说,但此时仍忍不住为于戡澄清:“这房子是他自己买的。他还没毕业就拍网络大电影,您可能不知道,拍网大挺赚的。”
“你跟他很熟?”
“不熟,只不过我和他是校友,对他多少有点儿了解。”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有些男人功利起来完全超出你的想象。我听你舅母说,有个男孩子为了考她们学校的研究生,竟然去勾引系里的女导师……真是道德败坏。”
谭幼瑾听了母亲的话只觉得可笑:“您是想暗示我什么呢?我还没有师德沦丧到这种地步。至于于戡,早已毕业,而且早有女朋友。我和他,只有房东和租客这一种关系。”
于戡勾引她?亏她母亲想得出来。她此时被迫理解了于戡当时的想法,他爸爸已经戴了一顶吃软饭的帽子,眼看这顶帽子突然要落在自己头上,无论如何也要撇清关系。于戡和他父亲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他花她的每分钱都还给了她,包括她请他喝咖啡的钱。但她并不想把当年的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听了,只会觉得她这老师当得很失败,竟能让学生产生那种误会。
周主任听女儿的语气,也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但女儿周围都是这种所谓搞艺术的男的,她很是不放心:“要我说,还是理工科的男孩儿好,踏实稳重,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当时听我的学理多好,周围不缺好男孩儿,学业感情两不误。像我和你爸爸就是同学,知根知底。你非要来什么电影学院,身边圈子就没一个正经男的。我觉得你舅母给你介绍的那个就不错……我知道,你说不想结婚是气话,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又放不下面子。你跟我说心里话,妈妈难道能笑话你吗?”
“我确实是靠自己找不到。”谭幼瑾听烦了母亲的这番议论,几乎是恶作剧地说道,“您也别给我介绍了,我自己找,我正准备去上个相亲节目,发掘下其他可能性。”
周主任下意识地说道:“哪个正经男人会上节目找对象?”
谭幼瑾笑:“您不是一直认为我喜欢不正经的男人吗?”
【??作者有话说】
◎落单◎
签节目合同之前,谭幼瑾和许辰进行了一次长谈。
正式谈话前,两人聊最近在上映的几部电影,提到其中一部的导演陈导,许辰笑道:“我们这专业的淘汰率太高了,大陈是我们那届导演系唯一能拍院线电影的。你别看现在电影拍那么烂,当初没毕业的时候眼光叫一个高,国内的导演他没一个看得上的,至于国外,伍迪艾伦的电影在他看来就是浪费胶片,完全可以压缩成五分钟的脱口秀……他谁都批评,结果你看他现在拍的这是个啥。”
许辰随口提到了于戡:“没毕业的小孩儿都特狂,你知道我们系有个叫于戡的小孩儿吧,上学时听说那是狂得没边了,不过他影评写得确实好,我当初还以为他以后能吃上电影这碗饭,最近才知道,他不声不响地拍了一堆网络大电影。网大也能叫电影?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们那会儿放弃艺术选择金钱还要纠结扭捏一下,觉得臊得慌,没脸见人,他们就很理所应当。”
谭幼瑾抓住一个并不紧要的信息笑道:“你自许老前辈,其实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只有二十岁以下的人才会觉得三十多岁老得不得了,是另一代人。像我这个年龄,我几岁,就觉得几岁年轻。”她完全略过了 “于戡”这个名字,也没有对他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
许辰也笑:“倒也是。前阵子遇到一个刚火的小明星,长得是真好,就是嘴跟白送的一样,见了我,夸我真不像35岁的,我心里想35岁在他心里得老成啥样。”他们这圈子从不缺年轻面孔,也不缺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像她,已经算大器晚成。
谭幼瑾问许辰:“你能告诉我,你们节目给我定的人设是什么吗?”
“没有人设,你只需要展示真实的自己。在家什么样,在节目里就什么样。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在节目上演三流电视剧的戏码。”在许辰没考上电影学院之前,这个行业的鄙视链很坚固,拍电影的看不上拍电视剧的,拍电视剧的看不上搞电视节目的,这几年由于网剧网络大电影的加入,鄙视链又有了深度细分。许辰虽然是个综艺导演,长期处于导演鄙视链的底层,但她也不怎么看得上狗血电视剧的剧本,她坚信只要找到合适的嘉宾,就会自动生成具有可看性的故事,根本不需要导演组专门写蹩脚剧本。
谭幼瑾微笑,什么是真实的自己?在家和在学校的她都不一样。
她问许辰:“那三个男人都是谁?” 节目为每个女嘉宾准备三个男嘉宾备选,三个男嘉宾涵盖20+、30+、40+三个年龄段,女嘉宾通过微信聊天等筛选方式从中选一个约会。
“保密。“许辰又说,“男嘉宾我们已经有了初步人选,我们会在里面尽可能选择契合你条件的。你更喜欢年轻的还是成熟一点的。”
找到合适的男性人选并不是个容易的事,要世俗条件相对优秀,长得能上镜,还愿意曝光,还要在镜头下接受被挑选,被女嘉宾委婉地嫌弃。现在许辰手里有一个男嘉宾大名单,这些人选她并不是都满意,但是这是一个双向选择,也有她满意最后名额敲不定的,所以有些不那么满意的也只能在名单里留着。为了提高效率,许辰制定的策略是:既然三个男人里,每个女嘉宾最终只选择一个约会,那么每个人的备选里有一个让女嘉宾满意就够了,其他的说得过去就行。如果谭幼瑾喜欢二十多的,那么就在这个年龄段里侧重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另两个条件也不太强求。
谭幼瑾对在节目中谈恋爱毫无希冀,所以很大度地表示,世俗条件优秀的男嘉宾优先节目里的另两位女士,介绍给她的男人只要道德人品不低于人类平均水平,至于长相身高职业她都不是很有所谓。唯一的要求不能找她的熟人,下了节目,她还要生活。
许辰也笑:“虽然你对我们毫无要求,但我对自己还是有要求的。放心,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上我们节目。”
节目录制时间长达四周,跨越了春节,除春节的三天假外,其余时间都是连续录制。谭幼瑾对这个录制时间倒还满意,都在她的寒假里。正式录制的前一天,天还没亮,她就打车去编导给她安排的“家”。
按照导演组制定的计划,在正式录制前要完整记录谭幼瑾她约会前一天的生活,最好是在她真实的家里拍摄。但是谭幼瑾签合同的前提,就是不暴露她的房子。也不是完全是为了保护隐私,这房子是她租来的,房东未必同意被拍进节目里。节目组只能妥协,给她临时找了个住处。
负责谭幼瑾这部分拍摄的小编导让她多带点书到她临时的家,因为这样比较符合大家对知识分子的期待。编导想象的谭幼瑾家,就算没有专门为书准备间房,至少得有面书柜,要不书都读哪去了呢。
但谭幼瑾连个专门书架都没有。她坚信“书非借而不能读”,凡是能在图书馆找到的书,她基本都不会买。即使自己买了书,看完了她也会捐出去,而不是收藏在家。为数不多的书都是图册,每天睡前翻一翻图。在房子更换房东前,她睡前常翻的一本书是世界家具大百科,方便她在梦里畅想自己未来的装修。
她如实告诉编导,她自己的真家里没什么书,更没有某些读书人家里和屋顶齐高的书柜。小编导听了,还有些惊讶,大概是觉得她名不副实。
为了让谭幼瑾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知识分子,编导拍摄前很贴心地带来了不少英文假壳书,虽然这些书只有一个壳,但显得很厚重,在书架上摆满,很有书香气息。谭幼瑾看见这些全新的书壳,自嘲地笑了笑。她无意间看到第三排中间那本,书名的英文字母印错了,她不得不提醒小编导,最好把这些假书撤掉,否则很可能弄巧成拙。
大概是为了呼应她这三十多年的单身生涯,谭幼瑾临时的家一股性冷淡工业风。她自己的家可没有这么冷。这个新房子供暖不怎么好,她为了配合拍摄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摄像拍她做早餐,她在热面包上比平常多抹了一大匙黄油,就着热咖啡送进去,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一点。她比编导想象得要配合,当小编导提出让她在镜头面前表演看书,谭幼瑾在尴尬地笑了一声后,同意了。
她每天确实都在见缝插针地阅读,但表演阅读,对于谭幼瑾来说很困难。她虽然在电影学院待了这么多年,但演技非常一般。
客厅里有一架琴,小编导问谭幼瑾:“谭老师,要不弹首曲子。房主说了,这琴可以用。”
但谭幼瑾不想弹。她学过五年琴,她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每天在家吃饭时,周主任都会放曲子给她磨耳朵。谭幼瑾五年学琴经验向她的母亲周主任证明,她全然没有任何弹琴天赋。她还学过一阵舞蹈,在培训班浪费了不少光阴和金钱,却从没在学校文艺汇演中露过一次脸。谭老师在本市最好的中学之一教重点班,见识过太多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学生,但她最终悲哀地发现,她的女儿并不属于这些全面发展的学生之一。周主任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但掩饰得不太好,偶尔会冒出一句:别人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谭幼瑾也很无奈,她就是不可以,她有什么办法。很多别人轻易能做到的事,她费好大劲都很难做到平均水平。有好几年,谭幼瑾最大的愿望就是混迹于人群中,成为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她不求聪明的冒尖,只求不引人注目的丢人。但很长时间里,连这都是个奢望。
小学每次两两组队的时候,她总是落单的那个。作为唯一一个落单的,很难不吸引别人注意。这时候老师会问同学们,谁愿意和谭幼瑾组成一个三人队,在老师多次善意提问下,终于有人善良地站出来,表示她们不介意多谭幼瑾一个。但善良也是有限度的,他们只愿意善良一次。
她从没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很忙,工作之余操心她的衣食已经够累。她父亲做地质科考,常年出差在外,家里全年靠母亲一个人操持。她上学早,固然有她母亲想揠苗助长的雄心,但实际上还是她的意志。她不想再上全托幼儿园,而一般的幼儿园上下学时间和她母亲工作时间冲突,于是她就只好提前上小学了。
她不光生理发育晚,智力发育也晚,何况她的同学们比她的智力多发育了两年,她在班里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她一天到晚混混沌沌的,老师上课,她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老师向她提问,她也不能领会什么意思,但还是会回答,老师听她回答听得一头雾水,在同学们的笑声里,请她坐下。放了学,她不知道老师留了什么作业,就背着书包回家了。交作业的时候,她甚至不懂撒谎说忘在家里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留了作业。她的同学们大都是幼儿园就在一起上,她属于临时插进来的一个,在智力和体力上又都属于拖后腿的存在,没人愿意和她组队。
轮流当了几次电灯泡后,再遇到两两组队的情况,谭幼瑾就主动提出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她觉得很自在,不怕会拖谁的后腿,不怕谁会嫌弃自己。她能和自己的一切缺点和平共处。开始是被迫不一样,后来就习惯了不一样,和大多数人不同也没有任何精神负担。
谭幼瑾微笑:“抱歉,我不会弹琴。”
于是小编导只得作罢。
拍摄的这一天,谭幼瑾在镜头下看了两部电影,耗时五个小时。她觉得电影很好,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推介一下。而她三餐包括做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早饭牛奶列巴,午餐是蔬菜三明治,晚餐白粥配榨菜,榨菜是在楼下便利店买的。
编导很疑惑:“您平常都有这么多时间看电影吗?”她还以为谭幼瑾单身到现在是因为工作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