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于戡的侧脸忍不住笑出了声。于戡在白天展现出的聪明乃至精明因为这翘起的头发在谭幼瑾眼中消失了,凭空多了两分傻气。不过照片确实是好看的,在这种光源下,用原相机怼脸拍,还能好看实在是难得的。但是他在想什么呢?她不是让他拍照啊。
因为这傻气,她暂时忘记了他是个有诱惑力的男人,鬼使神差地去帮他抚平头发。灯光打在他头顶上,刚才吹风机吹走了他头发上的潮气,仿佛有静电似的,她又马上缩回了手。手指重新放在咖啡杯上,她笑着说:“刚才你的头发翘起来了,不信你看刚才的照片。”
为证明她没有撒谎,她把刚才拍的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了于戡。
她打量着照片上的于戡,觉得他真是傻得有意思。这种呆事,大概她二十年前才干得出来。等她抬头,才注意到于戡在看她。
谭幼瑾马上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她注意到于戡的耳朵有点儿泛红,才反省自己的笑是不是不太厚道。
她正在低头反省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她头上,她刚要抬头,手已经滑走了,就听于戡说:“你的头发刚才也翘起来了。”
根本不可能,她的头发绑着。
于戡打开自己手机前置镜头对着谭幼瑾:“看,现在是不是不翘了?”说着飞快按了拍摄键。
谭幼瑾心里笑他幼稚,又笑着提醒他道:“不要随便抓拍别人,尤其是找角度拍照才好看的人,小心被打。”
“你哪个角度不好看?“
谭幼瑾笑道:“于戡,你是近视了吗?”她进来因为视力下降,亲身体验到,近视了看人有一种朦胧美,仿佛自带滤镜,如果全国人民都近视,时下许多电视剧就不用花大价钱加滤镜,让演员的脸糊得失真,好像多年来摄影设备没有革新似的。谭幼瑾视力逐年缓慢下降,直到去年她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看电影,专门配副眼镜。因为在电影院里,她开始看不清四十岁男演员脸上的肌肤纹理,仿佛在看某些电视剧。
“我的视力很好。”
谭幼瑾仍是笑:“那就好,近视了多少有点儿麻烦。”于戡好像没有理解她的话,但谭幼瑾不准备再跟他解释,笑纳了于戡的赞美。就跟大街上被人随口叫美女一样,说的人并没当回事儿,跟人扯我其实也算不上很美,多少有点儿没事儿找事儿。
谭幼瑾把话题转到了剧本上。谭幼瑾谈到了剧本,女主角是于戡新加的,她原先的短片里并没有。
因为和窗户离得远,雨雪声听得不太真切。
对于女主角的形象,谭幼瑾有点儿意外,完美得简直不像一个真人。好人也不是一点儿缺点都没有。谭幼瑾又看了一遍,发现于戡对他描写的这个完美的人也不是很了解,像蒙了一层纱似的,像个美好的梦。因为最后没在一起,谭幼瑾反倒不觉得假了,因为对于喜欢又没有得到的人,总是有诸多美好的想象。尤其他这个年纪。
谭幼瑾喝完了一杯咖啡,才委婉地提了出来。因为不像于戡的路数。
“我很小就觉得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编剧好像描绘坏人要比好人顺手得多,坏人很可信,好人就觉得假。我以前也这样。”于戡突然笑,“我好像想象人的阴暗面好像容易些,简直无师自通。”
谭幼瑾低着头,心想所以他以前会怀疑她对他别有所图?
“因为你,我对好人多了一点儿想象力。”
谭幼瑾没让惊讶露出来,笑道:“你很会夸人。”
于戡明显对她的回答不满意:“我像是随时都会撒谎吗?”
“我不是这意思,你好像只能看到我的某个角度。”拍照也是拍她最好看的一面。她低头喝水,等水见底才说,“哪个老师那么没溜,天天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给学生,你看到的当然都是最好的一面。”而且她那时欣赏他,当然对他好。
“那你觉得你哪里坏?也让我看看。”
于戡望着她,好像要发掘出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谭幼瑾站起身,去给自己的杯子舔水。水壶里的热水都倒完了,谭幼瑾又按了加水键。
听着水流进壶里,谭幼瑾突然笑道:“你这么给我戴高帽子,我还哪里敢把我不好的暴露给你。”没等于戡回答,谭幼瑾就说:“不早了,你赶快回家休息吧。”
这是要逐客了,于戡很识趣地道别,跟谭幼瑾说明天见。他走得太迅速,连外套都忘了拿。等他出了门,热水壶里的水开了,谭幼瑾才想起他的外套搭在衣架上,雨伞也没拿。
等她走到电梯,电梯显示在一层。她马上给于戡打电话,让他在楼下等她。
于戡并没在电梯口等她。谭幼瑾走到单元楼门口,才看到于戡,他身上又被打湿了。这人走得可太快了。
“你没打车吗?”
“这天不好打车,骑车过去也没多远。”于戡看到谭幼瑾手里的黑伞,问,“要不要出来看看?”
就在谭幼瑾犹豫的当儿,于戡已经把单元门打开,顺走了她手里的伞,砰的一声伞打开,于戡在门外等着谭幼瑾出来。
“今天不看,明天晚上就看不到了。”
谭幼瑾和于戡不一样,这些年看见过许多次雪,然而她也被他的兴奋感染了,自动走到了伞下。
伞下只有她一个人,谭幼瑾说:“现在不是白天,你还是进来躲会儿吧。”
雨夹雪落在地上,很快结成了冰。
“又不是夏天的暴雨,落在身上简直没有感觉,而且我有帽子。”他的家乡冬天时常下雨,而这种淅淅沥沥的雨天,他从不带伞。偶尔错估了雨势,雨下得比他想象得大,有人邀请他共打一把伞,他也从来都是拒绝。两个人打一把伞的结果,就是两人都会淋雨,倒不如一个人独自打。
谭幼瑾心里笑他幼稚:“你以前也从来都不打伞吗?”
“除非雨下得太大。”于戡笑道,“但是雨太大,伞的作用也有限。”有段时间他父亲来北方发展,他临时和他母亲同住,是八月份,一次遇到大雨天,他倒带了伞,可惜伞骨被刮折了,避了一会儿雨发现雨量并没有减少的趋势,只好冒雨往回走,整个人被暴雨洗了一遍,回到他母亲的房子带了一身的雨水,其他人正在吃饭,最先注意到他的是保姆,看见他让雨水淌进了家里,小声抱怨道:“真麻烦,一会儿还得收拾。”他当然也没有为此觉得抱歉,反而像一条狗似的抖落自己身上的雨,地板上更脏了。他对着地板笑,恶作剧得逞的那种笑容。没几天,他就搬走住校了。他又花钱买了一把新雨伞,雨伞很结实。
四周的白都掺了颜色,白得一点儿都不纯粹,和上次的大雪完全不一样。上次脚踩在地面上,还有咯吱咯吱的响声,这次则悄没声的。脚下的雪已经被行人的脚印踩实了,硬梆梆的,一不小心就有滑倒的风险,她仔细盯着地面,路灯的光映在掺着灰色的雪面上,一步步都走得很小心。她注意到于戡的鞋子,他好像把家乡的习惯一直带到了这里,从来没穿过棉鞋。突然她注意到于戡的鞋面和地面打滑,下意识地用手抓他的胳膊。
谭幼瑾嘴里的“小心”刚出口,于戡的脚已经稳稳地走在路面上。她把手忙缩回口袋里,解释道:“我以为你刚才要滑倒了。”
“你走路这么小心,很怕滑倒吗?”
怕滑倒怕骨折怕一切意外,当然现在好一些,如果真滑倒扭伤了,实在麻烦可以请护工,不用麻烦母亲。她小时候惧怕一切有风险的事,一半是因为真出了事后果要她母亲承担,她自己承担不了。她这一点倒是像她母亲,周主任做事风风火火,但在健康上却是很小心,因为真有了意外,丈夫不能回来,家里非但没有人可以依靠,还有一个孩子要依靠她。
谭幼瑾怀疑自己对风险的厌恶在幼时就已经生成了,她反问道:“你不怕吗?”
“怕吧,但我觉得我不会跌倒。我以前很喜欢在地面上溜冰,不用花钱也没限制。”于戡很大方地说,“你如果怕的话,可以挽住我的手。”
“不用。”谭幼瑾心里哼了一声,自负的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