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刚进书院,又碰上?几个同窗,那人看?到他进来,便用眼睛上?下打量,不多时的?功夫,便以自以为小?声的?音量闲言碎语:“难怪先前辛帅挂帅出征时,某些?人就替顾将军说话,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瞧上?顾家权势了,那迎来送往的?姿态,真?是叫读书人不齿……”
先前,顾青身为将军却让年逾花甲的?辛帅挂帅,几乎让满城的?读书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便是这时,唯有裴瑛忽然说了句:战前主将乃是朝廷主派,圣旨传达,与顾将青有何干?
当时人群正说得?兴头上?,猛地听到人出来为顾青说话,纷纷出言攻击,也是那会儿,京城来的?状元郎在他们心目中?忽然有了可以指摘的?缺点?,众人连忙抓住这个机会一吐为快,对着裴瑛猛烈攻击,那是比批判顾青的?言辞猛烈了不知多少倍。
但出气虽出气,稍懂政事的?人转念一想,便知裴瑛这话说得?尖锐,这话猛地在听是在帮顾青说话,可实?则是把辛帅出征的?事情归到朝廷头上?,年轻有力的?将领不用,偏偏用辛帅,这如何不是在说皇上?在寒天下武将之心?
只想到这一层的?人都立马刹住了念头,不敢继续往下想,心里只道这人果?然惊世骇俗,难怪就是状元郎也会被贬。
“……都说裴瑛是翰林修撰、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真?真?是有远见卓识,不似咱们这些?只认死里的?读书人,知道什么叫不为五斗米折腰,难怪咱们没有这样的?际遇……”
“也是,要是为人能同裴兄一般,想做什么做不到?只是我脸面薄些?,读的?圣贤书都在心里,自问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敢做是非不分,善恶不辨的?事。”
裴瑛冷言开口:“几面之缘罢,诸位兄台何致把话说得?这般难听?”
只那些?人说闲话被听到了,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越发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这便叫把话说得?难听了?也不知当初沈大学士被满朝的?奸臣权宦攻讦时,他的?好徒弟又在哪?只你今日所?闻的?一字一句,怕是都不及当初沈大学士被贬斥到当堂辞官时的?一分一毫。”
话音一落,裴瑛忽然转眸,冷冷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那眼神中?分明什么都没有,但却是冷得?碎梅掺冰。
那两人被盯得?脖颈一缩,只当是裴瑛被戳中?了脊梁骨,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走远,裴瑛才转过身来,他盯着那两人站过的?位置看?了许久,也不说话,直到天色暮暮,才从书院出来。
只他走出书院时,刚好在书院门口看?到了一只橘黄色的?狸猫——金黄的?日光洒在它身上?,让她看?起来每根绒毛都在发光,根根分明,漂亮极了,也不知主人家是谁,竟把她打理得?这般漂亮。
这般想着,这猫忽然在裴瑛面前打了个呼噜,像是把浑身的?精灵可爱都抖出来招待人了,裴瑛便露了点?浅笑?,几步上?前把她揉搓了好几下:“虽不知你是谁家的?狸奴,但现?下她不在,我只好先蹭一把了。”
那猫乖得?很,被摸的?时候,还?用尾巴缠了缠他,裴瑛也还?了回去。
但这猫似乎是有些?脾气的?,被摸了一会儿就不让摸了,但也不急着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沿着巷子小?路出去,走得?十分骄傲,裴瑛就明白是叫他跟着了。
到底顺路,跟着就跟着吧,蹭了人家的?猫,总是要顺路送回家才算礼貌。
裴瑛就这般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心头空空,谁知走着走着,巷子的?尽头,忽然见一个女子靠在巷口一边的?石墙上?,表情不好,有点?不高兴,甚至有点?凶。
裴瑛微微停了步子,一时间不知该往哪走,是装作不认识还?是随口打个招呼,可又看?她的?表情,还?是装作不认识吧,只他刚想点?头示意离开,就看?到方才在书院门口等他的?猫儿跑到了那姑娘旁边,绕着人家的?脚转了两圈后,被抱起来放在了怀里。
裴瑛:“……”
好嘛,连猫都是人家的?。
巷口到书院也就没有几步的?距离,想来方才那事,已经被人瞧见了,如何,还?如何能不和主人家打招呼?
裴瑛张了口,对方却比他先说了话:“都说翰林院的?修撰大人各个能言善辩,能写能书,可到头来,却是个打不还?口,骂不还?嘴的?。”
裴瑛听完,仔细想了一会儿,就道:“崔姑娘说得?是。”
崔灿叫他这话答得?气不打一出来,都不知该说什么了,面上?的?神色又黑了些?,明明对着别人巧舌如簧,但对上?他,骂完一句,就没别的?了。
裴瑛笑?笑?,知自己嘴笨,不再惹她生气了:“方才蹭了姑娘的?猫,不知可否送姑娘一段路?”
“送谁?”
“送猫。”
晚春的?雪突如其来,寒风凌冽不止,迷离了行军人的?眼色。
顾青骑着赤兔马在雪中?飞奔,长?刀斜垂而下,血顺着刀尖在雪地里留下了一路殷红,赤兔越过贫瘠的?田埂,越过山涧,明明单枪匹马,却如千军万马,他长?刀挥舞之下,又是一颗头颅斩下。
猛烈的?攻势叫西戎被打得?如蚁退散,溃不成军,只知道人群中?有人在喊回城!回城!可再一往去,跑的?全?是马,勒着马绳的?人早已身首异处。
被称作图日的?将军首先率军撤回了城,他遥遥回手,看?顾青带着人把他们好容易打下的?城池攻破,重新占领,像是收复,面色愈发凝重——南梁并不擅长?在北方用兵,他们甚至在何处都不擅长?用兵,但他们很会学习,现?在用的?战术全?是他们先前用来对付他们的?!而且南梁的?兵马多,他们花了一个月才布置的?战术、稳定的?局势,仅仅十天,就被他们学以致用,甚至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
图日狼狈地看?着城门升起,护城河隔断了对方的?追击,他毫不甘心,在风萧萧中?示威道:“南梁的?将军,你们胜一时!”
顾青眯起眼睛,像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个眼神激怒了图日,他嚷道:“回去看?看?你们的?国家吧,南梁的?土地上?已经开满了我们的?曼珠沙华!”
与此同时,宜州西南方,右参政江家府邸。
江莺正端着药碗从祖母的?房里出来,她一个人端着漆盘不方便提灯笼,可就在她走过拐角的?功夫,眼前晃了一下,还?没看?清,紧接着,就被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抵在门上?,叫人反胃气息和那人嘶哑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敢发出声音,我便要你的?命!”
江莺手中?端着的?药因他的?推搡一晃,紧接着,什么东西刚好顺着手腕滴进了她的?药碗里,浓重的?血腥气绽了出来,刀锋抵住她的?喉,这人虚弱又强硬地说:“我要见顾青。”
良禽择木
刀锋指人咽喉, 尖锐的光成?了这天色未明之中唯一的亮色,江莺被人死死抵在廊道上,这是一个偏僻的角落, 只要人不往这走,根本看不到这里头正在发?生的事。
不安和紧张的情绪在此间交荡来回,陌生的男子, 骤然危险的气息,若是换作旁的女子,现下只怕早已失声尖叫,或是晕厥过去,可?江莺不行——她是个哑人。
其实原本她只是口吃, 可?因为这事, 遭受过的嘲弄太多,让她渐渐变得不敢开口,甚至忘了如何说话, 时至今日,渐渐变得不会?说话了,也是因为如此,她虽是家中嫡长女, 却并?不得母亲和父亲疼爱,又加之先前?出了魏家那事,父亲更是嫌她交友不善,令家中蒙羞。
她在家中本就不得待见, 不善言辞,甚至连个亲近的侍女都?没有, 唯一还算亲切的便是祖母,所以才愿意?整夜衣不解带地照顾, 只她没想到,不过独身来送汤药的功夫,就遇上了这种事。
昏暗的日色,重重的遮光,叫她根本看不清面前?这人的一点容貌,只知道他有一双比昏色更加黝黑的眼睛,他狠厉地盯着一个人时,甚至有些冷漠,但叫江莺会?害怕的,往往就是冷漠,她叫这人吓得身子发?颤,细嫩的脖颈总是不时地碰上锋利的刀锋——
挟持她的人似乎也知这是一个非常叫人恐惧的姿态,但他亦非常意?外,面前?这个姑娘看起来格外弱小?,胆子也不大,但纵是如此,除了发?抖之外,竟安安静静地任他拿捏。
不管如何,这样甚好,毕竟他身上还有伤,若是叫她招惹了其他人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应付,他看着江莺的脖颈撞上他的刀,寒着声音:“备车,带我去顾府。”
江莺无可?奈何,只能?受他胁迫,叫奴婢备车,只是在吩咐人时,躲避着身后?的目光,用眼神示意?丫鬟赶紧到顾府报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莺安静,叫他觉得人质被控制住了,又或是身上的伤势真的很重,叫他无心再关注其他,以至于马夫多绕了好几圈路都?没察觉。
江莺坐在他身侧,闻到他身上透出的血腥气,忍不住屏住呼吸,不知是他身上有的,还是从旁人身上沾来的,狭小?的空间叫血腥气回荡,多呼吸一寸,都?会?叫她忍不住反胃,她不会?说话,但并?不代表她不害怕,她的安静之下,是心口快要跳出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