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你有心了,只是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赵老爷摇了摇头,眼珠子黏在了她满头的草虫金头面上,关怀道,“你早说,我让你娘在家摆一桌席面,省的你出来,这儿人多眼杂的,要是丢了东西就不好。”
“能丢什么东西,爹放心,只要人不丢就行了。”何平安为他倒了一盏热茶,瞧了顾兰因一眼。
满脸笑意的少年开门见山道:“今日请岳父过来,不曾请家里其他人,其实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什么事?可曾需要我帮忙,因哥儿但说无妨。”
“我与婉娘成婚已有半载光阴,当中事,我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知岳父想瞒我多久?”
赵老爷闻言手一抖,目光落在他脸上,装聋作哑:“因哥儿说笑了,我女儿婉娘嫁给了你,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哪里还敢有事瞒着你。”
顾兰因敛了笑,盯着他的眼,道:“你敢跟我发誓么?若是方才所言有半分虚假,那就不得好死,赵家日后发不起财,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因哥儿……你这说的什么话。”赵老爷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他喝了几口茶,仍是觉得口干舌燥。
何平安见状,刚要开口,赵老爷便拦住她,赶在她之前尴尬地笑了一声:“婉娘是个好孩子,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你也是知道的,去年那一场大水,淹死了不少人。”
“婉娘那天出去的时候,正赶上河水暴涨,路两头都被淹了。那些跟着她的丫鬟个个都不顶用,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水冲走,等我带着人赶去捞的时候,哪里还能捞的到。那后头一个月里,我们赵家上上下下都在找,但也只能找到婉娘的遗体。”
赵老爷逼着自己回想那些事,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又为了自己能从他这里要到银钱,只好叹着气,将婉娘死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你还年轻,我们又收了你们顾家的聘礼,因知道你有心求娶,不敢伤你的心。好在我太太有个妹妹,她们本是一母同胞,恰好她妹妹也生了个女儿,与婉娘格外相像。我们就……诶,就想了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将她嫁给了你。”
赵老爷愧疚道:“虽然是欺骗了你,可咱们也是一片好心,她叫何平安,但与婉娘相比,也是个极好的孩子,我们家本打算等她生了孩子,再告诉你这事,只是因哥儿你太聪明了。”
顾兰因听笑了,反问道:
“岳父,难道聪明不好么?”
“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赵老爷搓了搓手,谄笑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这辈子女人又不止一个,能伺候好你,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再说,她这张脸,与婉娘大差不差,我们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虽瞒了你,却不是有意如此。我先在这儿给你赔个罪,万望宽恕。”
肥肥胖胖的男人躬身行礼,不时抬眼窥少年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要不是何平安在,他早就想扑通跪到地上去了。
顾兰因晾了他一会儿,方才客气道:“岳父好意,我眼下知晓了,请坐。”
茶博士从门外端上时令鲜果,他借口有事,先出去片刻。趁此时机,赵老爷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何平安,不悦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也不告诉咱们一声!”
“也就不久前,尚未来得及,他就找上了你。”
“那他待你如何?”
何平安抹了抹眼角,委屈道:“还能如何,平日里给口吃的给口喝的,从早到晚也不知他出去干什么,留我在家里伺候婆婆。”
“我看他是个有良心的,不曾短过你的用度。瞧瞧你这穿戴,比婉娘在家时还要阔,知足罢。”赵老爷眯眼说道,“你如今也算是受用了无限的富贵,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跟你姨母了。”
何平安可怜道:“怎么不记得,初二回去的时候,带了一车的节礼,都是好东西。”
赵老爷呵呵笑道:“那算什么好东西,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一年到头,就指望用区区一车的节礼打发我们?”
何平安知他的意思,当即哭穷,说什么也没钱给他,赵老爷听的不耐烦,拍桌道:“你这头上金钗子,手上金镯子,随便给一个,咱们家日子也快活些!这些日子官司一败再败,咱们赵家要真输的一塌糊涂,你也别指望在顾家有什么好日子。他们最是踩高捧低了,到时候你没了娘家倚仗,趁早喝西北风去。”
何平安垂眸落泪,缩在角落里,见他想上手,自己先动手,将早间戴上的金草虫摘下几只,忽然哭出声:“宝娘早就想夺我这一身的富贵,我要是不给,她便扬言要将赵家李代桃僵之事告知婆母,我身上这点东西还是一给再给留下的,若是给了你,他日我又要用什么来填他的胃口?”
“什么?有这事?”赵老爷不解,目露疑色。
“宝娘不服我,总觉得给我当奴婢屈才了,我那些大大小小的首饰匣子,上了锁,钥匙皆在她那里。若是我能动用,说什么都要给你和姨母送过去,方才不负你们的恩情,只是如今实在是身不由己……”何平安摊开手,将那些精致的小东西摆在案上,眼眶发红,哭是真哭了,隐隐又像了赵婉娘几分。
“奴才还想造主子的反,改日你回来,我让太太将她换掉,另给你寻一个省心的。”赵老爷说着,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将东西全揣到袖子里了,露出一张笑脸道,“今日跟他坦白过,咱们也都松口气,不必再担心东窗事发了。你过些时候跟因哥儿去外地,咱们见面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那些贵重首饰,留着也怕被其他丫鬟偷了,要是真念我们的好,就带给你姨母。”
何平安欲言又止,正好此时顾兰因推门而入,她便摇了摇头,叫赵老爷白高兴一场。
过了日中,茶也喝过了,顾兰因让成碧先送何平安回家,自己则留在城里的当铺中,等着赵老爷自己登门。
路上,成碧赶着车,没出城门,马车里传来声音让他停住了。
东城门附近有市集,暖洋洋的天,何平安从帘缝里看到那湖边的金线柳,纸鸢乘风,二月时节,一路有烧香拜佛回来的老人小孩,她想起什么,与成碧道:“可否等我一会儿,许久不出来,我记得那边有个观音庙,想去拜拜。”
成碧是跟着少爷在城里转悠着长大的,他闭眼一想,竟真想到了那观音庙的位置,只是印象里那庙小的可怜,稀薄的香火养着一个老比丘尼。
“那里可不好找,今个人这样多,少奶奶要真去上香,小的就给你带路。”成碧道。
何平安正想出来,那帘外的小厮拦住她,道:“奶奶别急,我先去买顶锥帽来。这里鱼龙混杂,就有那不长眼的,咱们还是遮掩些。”
何平安笑道:“你想的很周到,我等你。”
她抬手摘下头面,藏在角落里,没过一会儿,马车外有人拉马,两匹马打了个响鼻,原地站着动也不动,何平安还以为成碧回来了,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不对劲,成碧话最多,绝不可能没有回应,若不是他,动马匹的人又是谁?
她本想撩开帘子看看,只是手到了边上,下意识缩了回去,眼里生出戒备,似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茄紫的帘子上落了个人影,何平安看了眼马车的窗子,朝外先喊道:“成碧,东西买到了么?”
她不等有人回应,朝着窗户往外一翻,得亏何平安是乡野里长大的,上树翻墙格外的娴熟,动作灵巧,她缩着身子在地上滚了几圈。
尘灰染了一身,何平安飞快地朝马车那里瞧了一眼,成碧没影,竟有两个男人守在车门前,都是生面孔,其中一人拉着马缰,已将拴马的绳子从石桩上解开了,显然不怀好意,见她有这样的身手,当下围过来。
何平安马上爬起身,跛着脚往人堆里钻。
原来这人多眼杂的地方,或有贼人,趁着热闹时节,喜好浑水摸鱼,偷东西偷人,真遇上了福祸全看命。只是以往她娘说的故事多发生在晚间,不想这光天化日,就有贼人起了歹念。
幸亏自己多疑,何平安来不及喘气,四处寻找成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