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终日辛勤劳作,自问从不懈怠,每日繁重的任务,稍有差池就要进训牢挨鞭子,就算走在路上,见到那位梁督监和监丞,倘若没有立刻问好,被监工看见,非打即骂。”
“我们这些贱籍工匠和矿工,如同奴仆牛马,哪里还像个人样?”
“这样的日子,恐怕额鼻地狱也不过如此吧,但为了活下去,为了家人,日复一日的,我们都忍耐下来。”
“可是,即便我们都如此逆来顺受,还是活不下去!”
陈老四的额头嗑在粗粝的沙地上,一片红痕,说着说着,终是老泪纵横:“我们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不怕贫穷,也不怕劳作。”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可是活着,实在太难了!
战争,饥荒,苛税,贫穷,疾病,贪官污吏……一重又一重大山压在底层百姓的头上,压得他们踹不过气,就连生存都显得奢侈。
鼓噪的工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凉亭以外的地方,汇聚了更多赶来的人们,他们有的麻木,有的茫然,有的痛苦,有的不安,更多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
这种绝望随着陈老四的哭诉,逐渐凝聚成无言的心声,笼罩在人们上空,就连下方的官兵和监工们都不再怒目以视,俱是沉默下来。
秋朗紧紧握住了佩剑剑柄,胸中怒气蓬勃而起。
他平生最恨贪官和昏君,眼神死死盯住那些恶贯满盈的狗官,若非萧青冥就在面前,他都恨不得先一步上去杀个痛快。
莫摧眉和花渐遇,也收敛了平素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神情严肃。
白术皱着眉头,满脸气愤,就连方远航也叹了口气默默摇头。
萧青冥心头一片沉重,本以为自己穿越回来以后,也算做了不少事情,可在京州以外的土地上,还有无数百姓依然在受苦。
他身为君主,天下百姓,既是是他负在肩上的责任,也是他披荆斩棘的枪与盾。
萧青冥隐在袖中的五指,攥紧又松开,他再次上前,走到陈老四面前,亲手将之扶起,沉声道:“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他绕开对方,径自走向哀戚中的人群,步伐沉稳而缓慢,他面前就是一堵工人们组成的厚实人墙,每个人手里都有锋利的武器。
他身后,一众近臣和官兵都把心提到嗓子眼,文兴县令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生怕又被捉起来一个。
秋朗几乎要忍不住上前护在君主面前,却是莫摧眉把他拉住,沉着脸缓缓朝他摇头:“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相信陛……公子。”
秋朗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慢慢将按住剑柄的手松开。
“诸位,”萧青冥示意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一件武器,“今日之祸,源于贪腐二字,根源在朝廷对下层官吏管束不力。”
“官逼民反,不是你等的过错,既然你们没有痛下杀手,说明在你们心底,还存着一份理智和善良。”
萧青冥放缓了语气,把手伸向面前一个拿着铁锹的工人,后者紧紧握着把杆,全身紧绷,紧张的额头冒汗。
但萧青冥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让开吧,让我留下与你们谈,把这两人放走。”
“我会奏请官府,赦免今日种种。我保证,不会有人向你们问罪,也不会有人要杀你们。”
“无论如何,贪赃枉法自有王法来惩治,不必脏了你们的手。”
众人脸上逐渐浮现出各异的神采,有惊诧,有怀疑,有痛恨,也有希望和动容。
萧青冥慢慢地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墙,工人们被他的诚意打动,下意识顺从了他的话,乖乖自动往两侧让开,为他露出一条通道来。
两边人群的目光,无不饱含期待地落在他脸上。
这个官儿居然肯为他们这群贱籍说话?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他们真的没有过错吗?真的不会被秋后问罪吗?
在他们心中,今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若是能趁乱逃跑,大不了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过下半辈子。
他们听见了什么?这人竟然说可以赦免他们?简直如同做梦。
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在萧青冥的劝慰下隐隐有动摇的趋势,他把监丞和萧孟两人的绳子解开,随手一推,将两人赶出人群。
众工人们有些犹豫和躁动,陈老四站出来道:“大家,我相信喻公子说的话,就让他们走吧,我们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并非真的想造反,一旦走上了绝路,就回不了头了!”
听他这么说,工人们慢慢平息下来,监丞和萧孟二人顾不得身上剧痛,连滚带爬地滚下台阶。
眼看着那群监工和护卫们就要迎上来,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尤其是萧孟,阴沉的脸色快滴出水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那些刁民都给本郡爷绑了!”
这话一出,众人俱是脸色一变,唯独萧青冥眼神冷漠:“不知死活的东西。”
不需要他多说,秋朗和莫摧眉两人立刻飞身上前,赶在那群护卫监工们之前,一左一右,将监丞和萧孟同时扣住,按住两人的肩膀用力压下。
二人噗通两下,毫无反抗之力地跪了下去。
萧孟惊呆了:“反了你们?敢扣押本郡爷?!”
文兴县令刚放下心,又是大惊失色:“你们做什么?别动手,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啊!”
莫摧眉呵呵一笑:“我们公子奉的是喻大人的命令,手持盐铁司令牌,代表的自然是当朝摄政和朝廷,你意图夺取我家公子的冶炼秘法,还对无辜的工人们动用私刑。”
“管你是什么郡爷侯爷,难道还能大过摄政和朝廷去?”
“在我家公子面前,你只有跪着的份!”
萧孟本就受了一肚子气,原本没打算与对方撕破脸皮,但他在宁州仗着“土皇帝”永宁王的威势骄纵惯了,几时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被人压着下跪过?
他一张脸几乎涨成酱紫色:“姓喻的,你若是喻行舟本人,本郡爷还敬你三分,你不过区区一个手下,也敢在本郡爷面前狐假虎威?真当本郡爷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