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停云的使者走后,军中陷入一时的低迷,原本还能撑两个月的粮草,这一烧只能撑一个月,其实军中最要紧的不是粮草,大家勒紧肚子,等到八月份小麦收下来便好了,最紧要的是人马不足,这样一个边防重塞,往年驻兵有五万,今年却只有两万。
原本川峡曾允诺助一臂之力,但苍南叛乱,他们此刻有心无力,只送来两千石粮食略表心意。
这一个月内,勒然大军的主力部队随时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再没有朝廷的援军,他们就要困死在此处了。
虽然将军们大多知道霍停云不支援逐城一事和姜月没有什么关系,刘将军和聂照也都下令隐瞒此事,但军中大多数人都得到了风声,他们不忿,有人跳出来指责姜月。
“你走开,我不要你帮我包扎,都怪你,要不是你杀了人还不认罪,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年轻的士兵甩开姜月的手,姜月一时不察,摔倒在地,呆呆望着对方。
对方下意识要来扶她,眼神中闪过几丝不忍,最终还是冷硬下来,扭头就走。
因他一句话,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姜月身上,有同样不忿的,有怜悯的、纠结的,复杂无比。
如今到处都是造反的,国家飘摇,前途未卜,东南西北各有四十路诸侯占地为王,任谁一想,又带入自己此时的情景,就不免更心焦。
另一士兵上前,将他一把推开:“你在说什么屁话!用女人换粮草,真让我恶心!”
二人扭打起来,众人纷纷上前阻拦。
薛夫人把姜月扶起来,拍拍她手上的泥土:“最近人心浮动,斤斤你还是在眷所待着吧,去给自己上点药,不要想太多。”
姜月低头,看着掌心蜿蜒的擦伤,步履踉跄地走进聂照营帐中,他不在,桌子难得杂乱,放着好几张标记好的地图和信件。
其中几张地图都用朱笔打了大大的叉,只留下两张是他认可的,姜月沉默着看完信件和地图,把它们都收拾好。
聂照眉眼带着戾气地进来,见到她,表情稍缓,收敛了几分,问:“怎么来了?”
姜月报喜不报忧,顿了顿,道:“有点累,刚才不小心摔倒了,所以回来休息一会儿,三哥去哪儿了?”
聂照淡淡说:“去找刘将军议事了。”
看他的样子,大抵是议事不成,姜月想到桌子上的地图,也猜到了,刘将军忠烈,不会应允。
他走过来,拿了药,轻轻帮她涂上:“不要想太多,一切我都会解决好的。”
姜月心乱如麻,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容安慰他:“我相信三哥。”
聂照揉揉她的头发。
勒然大军来的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快,七月中旬,勒然二皇子萧律齐带十万大军亲征,驻军飞沥关外,对逐城展开猛烈进攻。
他们像是抱团的蚂蚁,不怕死,城下躺着的都是勒然的尸体,血将城下的黄土染成了焦色,正值酷暑,一里地外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未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勒然人他们把尸体摞起来,踩着同伴的血肉向城墙上攀援,投石车在后撞击城门。
“轰-!!”
“快!东城墙出现豁口了!”宋将军拖着伤,急忙带人去修补城墙,他冲在最前面,剩下的话还没喊出口,只见一片血色,被埋伏在城下的勒然人抹了脖子。
将领已死,被带领的士卒举着枪停滞不前,完全不敢上前,几十个勒然人从豁口处举盾逼近。
“快!堵住城墙!”刘方志目眦欲裂,站在城头上挥舞帅旗,向他们大呵,一时不察,敌军一箭射穿他的肩胛,他像是浑然不觉疼痛,用刀砍断,继续挥舞着狼牙锤,狠狠砸向攀援城墙的敌人。
主帅受伤,愈发激起逐城士兵的愤恨,但对方防守严密,他们始终不得突围。
忽然一箭破空而来,稍一露头的勒然士兵的脑袋被爆开,炸开一片腥臭的血浆和脑花。
他们纷纷回身,见是一身穿铠甲,包裹严密的女子,她扔掉手中弓箭,纵马急冲而来,一枪击飞了其中一名勒然兵,将他们的阵营撕开一道豁口。
“杀进去!”她大喊,旋即持枪撕开那道豁口,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逐城士兵被她气势鼓舞,不再犹豫,随着她杀了进去,击退了这一队勒然兵。
待到打退这一波敌人的进攻,已经是夜里,众将士疲惫不堪,纷纷依靠在墙头上,到处都是血腥气,尸体横陈。
负责辎重的士兵拉了马车来托运尸体。
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拉着死去同伴的手臂,要把他放到车上,他才刚伸手一扯,对方的手臂就断了,他抓着两条断臂,一时间不知所措,顷刻后放声痛哭。
哭声大恸,不少将士都跟着抹眼泪。
灰扑扑的,一片人间炼狱,血海尸山。
“聂将军如此徇私!我心中不服!”
“我也不服!”
“他若是能把人送出去,说不定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几个修筑城墙的士兵抹了一把眼泪,大声叫嚷。
此情此景,谁还论对错?他们只知道,姜月不去自首,逐城尸横遍野就是结果!但凡她心中有大义,就该为了逐城去抚西。
“你们少说点吧!将军们做事自有将军们的决定!刘将军都不主张将人送出去。”
说着说着,又吵打起来。
前方和他们击退一小队勒然人女子听到此话,身形一顿,慢慢把头盔下面的面巾摘了,回身看过去。
几人见到她的面貌,惊得说不出话,愤怒未歇,又添了震撼,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只能恨恨砸了下墙,低下头做自己的活,不再多言。
姜月又把面巾戴回去,心里有千万种情绪在翻腾。
逐城如今举步维艰,她不向霍停云自首,军中将士们心生怨言,士气不振她也是知道的,如今连累三哥在军中的威望都受影响,就算他有千万种计划,也难以施展,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一去,肯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