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照看的是孙传家的儿子,天生的斗鸡眼,十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如今二十岁了,却还是像个稚童,人就看着更不聪明了,可不是漆黑如点豆,清明如水?也难为他能胡诌出来这些话。
她怎么早没发现他是个随口就来的大忽悠。
哦不,她早就知道聂照随口乱来的毛病了,但却还是盲目崇拜。
没多一会儿,将近亥时,都喝不动了,半醉半醒地互相搀扶着回营房,姜月看着聂照也呆呆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就睫毛颤颤,看样子是醉了。
姜月想他喝多了,那问什么不就轻而易举了?
她蹲下,要把聂照搀扶起身,谁料聂照还没等她碰上自己的胳膊,便噌的一下站起来,说:“我没醉,不用人扶。”
说着健步如飞,步履稳健地给她走了两步。
还真没醉?
姜月惊了,甚至由他开路,二人一前一后回的眷所。
“这是我的房间!”姜月看他抬脚向右拐,忍不住提醒。
聂照恍若未闻,蹬了鞋倒在她床上,卷着她的被子缩在里面。
姜月忍不住上前去撕扯自己的被褥,这是什么世道?她还没问他为什么骗人呢,聂照怎么还不讲理抢她的房间又抢她的被呢?
“这是我的!”
聂照躲在被子里装死,姜月拼命地摇晃他,没多一会儿,聂照就险些被她晃吐,脸色苍白地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头,对着床下干呕,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搞得姜月忍不住愧疚,竟然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姜月把水递过去,示意他喝,聂照水濛濛地眼睛扫她一眼,落到杯子上,然后嘟嘴,姜月竟然福至灵心地知道他什么意思,亲手帮他把水喂进去,大少爷如今满意了,于是重新抱着被子滚回去。
他的确是醉了,姜月如此想着,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制止他睡觉,掰过他的脸,聂照脸上果然露出了恼怒之色。
姜月抬手按住他的手臂,问:“你是谁?”
聂照翻了个白眼,偏头,有些大舌头道:“你管本少爷是谁。”
很好,往日憋着藏着的性格在此刻暴露无遗了,现在要问什么抓紧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姜月指指自己。
聂照眼前模糊,听她这么问,双手按住她的头按下来,在距离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他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喷洒在姜月脸颊上,姜月不禁手下意识掐住他的胳膊。
如果今晚她没有从王野那里知道那些话,大概此刻对视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她极有可能,大概率就是她真正的未婚夫,此刻贴近了,姜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神下意识躲闪。
他似乎在回忆,但没过多一会儿忽地粲然一笑,紧皱的眉头松开,也松开了捧着姜月闹大的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连语气都温柔了:“你是姜月,是我的宝宝啊……”
他说着把姜月的脑袋按在自己硬邦邦的胸口上,像哄一个孩子睡觉那样,左手护着她的头,右手轻拍她的后背,哼唱,“宝宝宝宝快睡觉,睡醒吃糕糕~”
别说,虽然一个字能拐八个调,但温柔地快滴出水了,姜月耳朵被他瘙得酥酥麻麻的,心软乎乎的之余更多了羞耻,她马上及笄了,还被人抱在怀里唱儿歌,叫宝宝,有够肉麻的。
她的耳朵和脸颊都烧成了粉红色,用脑袋撞聂照的胸口,撞得邦邦响。
聂照以为她睡得不舒服,还特意翻身侧过来搂住她拍,嘴里的童谣跑调跑得七扭八拐,比他心眼子都复杂。
姜月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家里有几个兄弟。”
原以为他喝多了,还要想想,没想到他竟然斩钉截铁地在姜月眼前竖起三根手指,笑嘻嘻的:“三个,我有两个哥哥。”
果然果然果然,是聂照在骗人,姜月气打一处来,把他推开,聂照软绵绵地顺势倒在床上。
“那你为什么骗人?说我是你弟弟的未婚妻。”姜月站起来质问他。
聂照听到未婚妻两个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什么未婚妻?好烦啊,烦死了,谁要未婚妻?”
原来是嫌她烦,姜月的心碎成一片片的,自己那时候真的这么讨人厌吗?姜月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
虽然三哥一直对她很好,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震惊之余还是十分难受。
聂照看不清她的表情,闭着眼睛向她伸开手臂:“斤斤宝宝来睡觉,想听什么歌?”
姜月气得一把把薄被扔到他身上:“我不是你的宝宝,你爱找谁当宝宝就找谁去吧。”
她一跺脚,扔下聂照跑去他的屋子睡觉。
今夜姜月注定难眠,她抱着被子左思右想,想不清楚心里这股不太对劲儿的感觉是哪儿来的,但空落落的,让她烦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尤其床是聂照的床,虽然他回来睡觉的次数不多,但被褥上都是他身上的香气,让姜月愈发不舒服了,她踹开被子,仰头看着床帐。
可是就算三哥骗她,也依旧对她很好啊。生活上方方面面都是,帮她洗衣服做饭,甚至还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是不是未婚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月抓着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想得出神。
但唯一知道的是,无论是不是未婚夫,聂照都会对她很好,三哥既然想这样过日子,那她就当不知道好了,今后就什么都不会变,他们两个还像现在这样好像也很满足。
姜月想着想着,终于想通顺了,如果她坦白,那三哥岂不是会尴尬,他们到时候关系就会变得奇怪,反倒不利。
虽然她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不爽,但困意和思绪的反复拉扯将这一点不舒服掩盖住了,没多一会儿迷迷糊糊就陷入了梦境。
她梦到铺天盖地的绫罗红绸,像要把天吞没了,爆竹碎屑炸得到处都是,前面的人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他回过头来,竟然是聂照,一身红衣衬得他肤色如玉,竟然愈发好看了。
他冲着自己微微一笑,姜月在梦里都忍不住呼吸一顿。
但视线忽然一转,转成了聂照的视角,他骑在马上回头望着轿子,轿帘被一个女子轻轻挑起,二人眼波缱绻地对视着。姜月一身冷汗,那张脸好陌生,那个人不是她,坐在轿子里的人不是她……
她在梦里,分别以新娘和新郎的视角参与了这场婚礼,那她在哪儿呢?轿子里的新娘不是她,那她在哪儿?
姜月的视角又开始天旋地转,终于,她在婚礼最冷寂的一片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脸,她站得那么远,和那对新人那么格格不入,参与,或者说目睹着这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