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最常看的也无非就是撂地卖艺的——说书唱戏打把势的多了去了,但老管家最爱听的还是相声,陆觉那时候小,看着旁人笑,他也笑,却不知人家笑得是什么,但架不住常听,听多了小小的人也听出了门头,一个人或几个人往那一站,单凭一张嘴就能把人逗乐了,要得钱来,陆觉总觉得这是天大的本事。后来老管家有日子不带他出去,陆觉还在家里吵着闹着要出去听相声。
所以,在美国那三年,着实把陆觉憋坏了。
一张口便是叽里咕噜的洋文,相声?怕是要在梦里头听一段报菜名了。
转来转去,倒是便宜了杜晖,他哪里知道陆觉的心思,只是抱了一怀的吃食,脚上走得也酸痛了,想要问问陆觉是不是该回去了。
“眠之,我说……”
陆觉却没理会他,只是耳朵一动,却听见传来的一阵笑声,他四下寻着,眼里却只入了“庆园茶馆”这四个字,他想也没想,径直就走了进去,却让杜晖在后头好追。
陆觉急往里头走,又紧着竖起耳朵来听了两句,当下就知道台上的人说的是“八不咧”。这是相声四门功课“说学逗唱”里头“逗”类的节目,捧哏逗哏一宾一主抓哏取笑,有意思的很。茶馆挺小,人却不少,陆觉远远的瞧见黄灿灿明晃晃的幕布上绣着只生动活泼的麒麟神兽,出场下场处各有一门,分别写着“出将”和“入相”。陆觉略一分神,打量起戏台前的那副抱柱联来:
“假象写真情,邪正忠奸,试看循环之理;
今时传古事,衣冠粉黛,共贻色相于斯。”
周遭响起一阵想要掀翻屋顶的叫好,只听得台上捧哏说了一句“去你的吧!”陆觉心里登时有些懊悔——今日自己来迟了,这场相声说完了,没赶上最精彩的部分。想来能得到这么多叫好的演员估摸着是个好角儿,他急急的朝台上两人望去,俩人穿的都是黑色的长袍大褂,陆觉的注意力却偏偏被那位逗哏的抓去了更多。这不能怪陆觉,那位逗哏的确实要比旁边这位捧哏清瘦挺拔,相声演员忌讳打扮,因为吃的是逗人乐的这份钱,往往那落魄邋遢糟践人的样儿更能让人取笑。陆觉也曾看过一位穿西装说相声的,但那人说的是单口——就因为他这身打扮,没人愿意跟他一场买卖。台上的这位当然算不上刻意打扮过,只是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但黑大褂显然的洗的旧了,袖口领边儿都已经发白。陆觉自己也觉得好生奇怪,明明自己离得这么远,却怎么能观察得如此仔细,想必大概是这一身黑色大褂在这人身上显得格外俊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