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电话被挂断,发出的绵长“嘟”声似在耳畔被无限慢放,演变成一种尖锐的鸣响,以灭顶之势袭来,要将他吞噬在这无边的黑夜中。
用力按了下左耳根,压制住那针刺般的鼓噪,蒋楼边跑边拨通张昭月的电话。
刚拨通就被接起,张昭月大约没想到他还会给她打电话,语气掩不住的惊喜:“是蒋楼吗?”
蒋楼却无心同她废话:“黎棠在家里吗?”
“……在的,怎么了?”
“快,快去看看他。”蒋楼喘着粗气道,“他可能会做傻事。”
深夜的叙城陷入安眠,路上连车都打不到。
蒋楼一路狂奔到黎棠家门口,不管不顾地砰砰敲门,是家政阿姨来开的门。
被问到黎棠怎么样,阿姨一脸焦急:“门打不开,叫了开锁师傅还没到……”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上,就见黎棠的父亲正拿着一把锤子砸锁,而张昭月正探身趴在隔壁房间的窗户口,打算爬到黎棠的房间。
看见蒋楼来了,张昭月急道:“怎么办,他把窗户都锁了。”
黎远山看见蒋楼就恼火,加之不耐烦,把锤子一扔:“我看他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么大个人了,碰到点事哪能这么脆弱……”
蒋楼等不到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抬脚就去踹门。
实木门相当结实,锁扣也极紧,两脚没踹开,蒋楼又用身体去撞,门被撞开的时候,连固定用的金属合叶都松掉一个。
黎远山哪见过这样暴力的阵仗,跟在后面叫骂:“这门很贵的,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蒋楼恍若未闻,又去踹套间里的卫生间门。
紧跟进来的张昭月拉住想要上前阻止的黎远山,受不了地喊道:“你就没发现黎棠不在屋里吗?”
黎远山这才住口,环顾整个房间,确实没看到黎棠。
此时阿姨急匆匆上楼,汇报道:“厨房少了把水果刀。”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劈下,在场的人具是一愣。
黎远山这才急了:“快快快,把门——”
话音未落,蒋楼已攒起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踢踹过去,“咣”的一声,卫生间的门也被破开。
满目鲜红。
蒋楼几乎是扑过去,双膝着地,把歪靠在墙面的黎棠捞起来。
他双目紧闭,面色是那样苍白,身体冷得像冰。
浓郁的血腥气味,仿佛一剂引子,将从耳畔扩散到脑中的鸣响放大,再放大。蒋楼心痛难抑,浑身颤抖地跪在冷硬的瓷砖地面,任由血水浸透衣裤。
水果刀长而锋利,门窗关闭,全部反锁,甚至上了两道锁。
手腕被划开的伤口那么深,现在都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按都按不住。
他是根本不想活了。
而在意识消逝之前,黎棠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那怀抱很温暖,让他忍不住靠过去。可是身体的颠簸让他很想吐,他攥一把抱着他的人的衣襟,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却被抱得更紧。
很快不再摇晃,随着车辆的行驶在平地上移动。黎棠听见张昭月的呜咽声,心想她果然有一颗柔软的慈悲心,只不过,一直以来被她怜悯着的,其实是我。
其实我是有一点可怜的吧。
难怪,连你都那么心软,来见我最后一面。
或许是我罪孽深重,你不允许我死得这样简单。
你太知道我畏惧什么,所以斩断了我的后路,让我身败名裂。
可是你不知道,我不愿意公开,害怕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是希望你今后的路平坦顺遂,不再遍布荆棘。
温热的雨滴下来,落在脸上,黎棠很轻地拧眉。
好像遗漏了一个问题,叙城为什么总是在下雨?
还有,是你告诉我,死亡后血液会很快凝固,变冷。
你不是说,尝过血的味道就不会怕了,那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可是,允许一切发生,也是你教我的啊。
我学会了,做到了,你怎么反而不行了呢?
天亮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尤为难熬。
蒋楼站在抢救室门前的走廊里,看着来往奔忙的医务人员和病患,有种处在混沌的世界之外,变成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的错觉。
他看见一个男孩,和他的爸爸一起住在山脚下的小屋里,他们贫穷却快乐,每天撕掉一页日历,期待着每个崭新的一天到来。
后来家里来了一个更小的男孩,小男孩叫大男孩“哥哥”,全然信任地告诉他,他是循着爸爸给的地址来找妈妈。
大男孩问小男孩怎么来的,小男孩笑着说,是保姆阿姨送我来的呀,坐飞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