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黎棠说,“我只知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合同已经签了,款都放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言而有信也要看对象!”黎远山骂道,“当年那兔崽子把你害得多惨,你还没吃够教训吗,又上赶着往坑里跳?”
原是黎远山出国回来后关心起他与人合开的养老院,顺便看看投资公司那边的情况,这一看,发现最近投的那家做医疗人工智能的创业公司,核心技术负责人竟是蒋楼,顺着一查便知道,这家伙还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黎棠和蒋楼之间的事,包括那段音频里的另一位主角是谁,黎远山在事发后才知道。当时要不是张昭月极力阻拦,黎棠又以死相逼,他断不可能轻易放过蒋楼。
忍一次已经够憋屈,黎远山哪忍得了
第二回,当即就命令道:“马上终止合作!我要弄死那兔崽子,要让他在业内声名狼藉!”
“您打算怎么做?”黎棠平静地说,“要把当年那件事重新拿出来,闹到满城皆知吗?那恐怕不止他,连我和您,整个黎家都会一起声名狼藉。”
“就算这样,您也不在乎吗?”
到底是劝住了。
黎远山纵然自私傲慢,却不是傻子,且不说真要公开往事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单论废除合约,就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
名利双失的事,黎远山绝不会做。
等他冷静下来,黎棠又拿roja那边刚发过来的康复机器人项目资料,用可见的收益前景来安抚他,黎远山纵然还是有气,倒也不再过多置喙。
最后,黎远山冷哼着提醒:“让其他人去对接,项目结束就赶紧断了联系,放聪明点,别再给人骗了。”
挂掉电话,黎棠慢慢地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间。
呼吸由重转轻,毛孔也不再分泌汗液,只剩一个“骗”字不断在脑海盘旋。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无辜,都觉得是我是受害者?
连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是犯罪中的被害人对于加害人产生好感。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从头至尾都是。
我只是希望往后的岁月,他可以不那么辛苦,可以过得顺遂一些。
两天后,黎棠力保roja的事,不知被哪个同事传了出去,传到叙城那边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小黎总为了保住给roja的投资和老黎总大吵一架差点断绝父子关系”的离谱版本。
一大早,市场部那边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一会儿裴总表达谢意送来花篮上书“感谢黎总大发慈悲给我司融资”几个大字,一会儿孙总致电道谢,并发出口头喜帖,邀请各位于本周六晩光临叙城大酒店,参加他的婚礼。
齐思娴直接把这消息发到了公司群里,呼吁道:咱们包个机一起去吧!
黎棠已读未回,心说要不把我卖了,看够不够买一架私人飞机,刻上公司的名。
晚些时候,李子初有事不在总经办,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黎棠不得不走过去接听。
一声“找哪位”,换来对面的一段静默。
有时候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短短几秒,黎棠就知道对面是谁了。
哪怕最后,还是那头的人自报家门:“是我,蒋楼。”
声音那么沉,又那么近,让黎棠不得不将听筒离远一些,以免再与某段回忆连接。
他“嗯”一声,尽量轻松道:“蒋总不会也是来道谢的吧?”
“不是。”蒋楼说,“我来找你。”
他叫他“蒋总”,他却不叫他“黎总”。
为什么,黎棠想,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那天借用他的肩膀,让他以为……
黎棠发现自己没办法在不谈公事的情况下与蒋楼正常对话,于是尝试展开话题:“关于那个康复机器人,资料里显示……”
“以后不要再帮我。”蒋楼说。
话被打断,黎棠的脑袋空白一瞬。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蒋楼接着道:“不要帮我,也不要对我笑,更不要对我说‘抱歉’,我怕自己误会,以为你其实没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
黎棠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无非是,讨厌我,或者,恨我。
初见时,黎棠就发现蒋楼身上有一种矛盾感,热闹与寂静,善良与冷漠。
曾短暂地把这敏锐的直觉,归功于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的共感,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天生天化的,冥冥中注定般的感同身受。
因为黎棠不仅能明白,甚至产生过分毫不差的念头——
嘴里说着要你恨我,心里也要你继续记恨我,又无法不矛盾地希望,你其实没有那么恨我。
两个人
上回演示会结束后,把黎棠送回公司,蒋楼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首都多待了一天。
那一天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首都的街头步行,漫无目的地闲逛。
虽然大学就是在首都念的,创业之后也经常来首都出差,但念书时他极其忙碌,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校园周围,后来又有心躲避,每次都来去匆匆,不敢多做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