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2/2)

夏安远看着眼前这个跟他长相并不相像的异母弟弟,沉默了下来,席成都说他自己坏,被他霸凌过的夏安远一定不会感觉更好,但细数那些事情,大多都只是为了孤立夏安远,让夏安远出糗,或者在席建华对夏安远稍微好一点的第二天,找人揍他一顿泄愤,胆子干这些幼稚的打击报复是够用的,要真让他动刀动枪,他未必敢。

席成很不耐烦地又问一遍:“你倒是说啊,你又是什么意思。”

“在津口,你找了几个混混堵我,”夏安远头往上仰,看到城市上空被灯污染的颜色,僵硬的脖子得到片刻放松,他低头,盯着席成,“是什么目的?”

“找你麻烦呗,让你知难而退,赶紧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席成躲开了夏安远的视线,后一句语气弱了些,“手下人办的事,分不清轻重,也不知道哪儿找来几个贼胆包天的混混,我可没让他们把你揍成那样。”

“行,既然你对我那么不爽,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你的人把我开了,又为什么要安排人到我妈那去?”夏安远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保护她?她为什么会需要保护?”

“把你开了,你不是照样会找其他地方干活儿么,当我傻?就得折腾你,让你明白过来,京城,津口,这特么的都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席成没回答后面那个问题,他反问夏安远,“当初说好了的,拿了钱,你们俩就得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你为什么食言?”

夏安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怎么,就这么怕我抢家产?”见席成一听这话眼睛就盯着他,他的笑容更深了些,“我要是有这个想法,早在当初席建华死的时候就这么干了,还用等到今天么?回来,是因为我没别的选择了,我妈癌症复发,那么多钱我没办法短时间筹到,除了纪驰,我又能找谁?”他开玩笑似的问,“找你吗?”

席成像是被哽住,半天才说出话来:“靠!你他妈以为纪驰就靠谱了?像他这种人,在商场上手段狠厉六亲不认,平时又会好到哪里去?他对你说不定也只是对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那样念念不忘,是真喜欢真在乎么?那可不见得,不然又为什么对那个小明星感兴趣。”他犹豫几秒,又说,“况且,他迟早都要结婚。这事儿他肯定没告诉你,纪家跟乔家谈这件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圈子里几乎都知道,乔家先祖是从京里头逃去h港的,前几年才举家搬回来,只剩个二小姐还没结婚,他们要在京城快速站住脚跟,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夏安远默默地看着他,席成见他没太大反应,继续说:“那头的生意可做的大得很,这么块肥肉,多少人争着抢着递橄榄枝,哪知道人家二小姐一眼就看中了纪驰,刚好纪家也有这么点意思,一拍两合的事情,又有利可图,纪驰没理由不同意。”

夏安远突然问:“上一次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

上一次?席成磕巴了一下,他记起来,上一次跟夏安远见面,是在那家酒店的洗手间里。

“不是,”席成摇摇脑袋,他哼笑了声,“我想告诉你,当时你被工地和ktv开除,其实全都不是巧合,”他观察着夏安远的表情,“不过纪驰抬抬手的事情罢了。别被他人模狗样的给骗了,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夏安远没说话,他视线又转到了不远处的大厅里,人太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纪驰,被好多人簇拥在中间,高脚杯里的液体在灯光的映照下,变成更深的颜色,变得好迷离。

呼吸在这一刻像不由自己控制,轻飘飘地被风带走。沉默良久,夏安远终于收回目光:“我不知道你今晚突然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什么,不过,我跟纪驰,只是一场钱色交易。”他转身,面向整个城市的霓虹,声音很轻很淡,“他结不结婚,跟谁结婚,有没有其他情人,都跟我没有太大关系,至于被开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也很早就已经接受了,就像你之前说的,捞一笔,到了时候就离开,都是为了挣钱,在纪驰这里挣,总比在工地上搬砖强太多。”

还以为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向要强看重自尊心的夏安远会有什么反应,可席成没想到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竟然顺着自己的话,几乎自暴自弃。从前的夏安远就算再怎么被自己欺负,也不会是这种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

席成正要开口叫他,却见夏安远又转头看自己:“我们两个从来没这么聊过天,席成,说实在的,你今晚非常奇怪,我都不习惯你对我的这个态度,总不可能是终于良心发现了专程来找我联络感情的,有什么目的,大可以直说。”

这话一出,席成再没办法兜圈子了,但他还是嘴硬了一句,“联络感情不行?再不愿意承认,我他妈的就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哥。”他垂下眼睛,脸上的复杂遮掩不住,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眸看向夏安远,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回到当初,爸没出事,你会不会跟我抢席家的东西?”

夏安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地看着席成:“压根不会有这个如果,他要没生病,我不会知道我有这么一个爸,也不会来京城,更别说跟你抢席家的东西了。再者,就算白白给我,我也一分不会要,因为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席成,你放心吧,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席成定定看着夏安远,表情很奇怪,像纠结,又像愧疚,似乎有什么在令他难以启齿,他犹疑了很久,才小声嗫嚅:“不放心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什么?”夏安远没能全听清。

“没什么。”席成向他靠近一步,看了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是一直不喜欢你,因为爸很喜欢你,你一来,他就再也看不见我,在病床上迷糊的时候随时都叫的是你和你妈的名字。我不甘心,也不服气,更不理解,可我心里明白,除了我爸我妈之外,只有你一个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血缘最近的人。”

“所以,我来提醒你,一个人的时候少出门,要是不在纪驰身边了,赶紧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他声音放得低,神色似乎露出几丝痛苦,“我最近……知道了一点事情,一件,很可怕,我……完全不敢相信的事情,不能确定,还在查。想来想去,除了你,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黑夜中,他的语气简直难以言喻:“关于……爸当年的死因。”

“怎么办,已经这样了”

席成离开后没多久,夏安远就也进去了,还是坐在刚才纪驰带他坐的那个位置。

其实总共出去了也没多长时间,前后差不多十来分钟,但席成临走前的话让夏安远愣神了很久,这会儿回到热闹的地方,他仍然没缓过来似的,盯着桌上的插花发呆。

席建华竟然很有可能不是病死的。

他记起来,当时席家上下个个都忙,还是席成记起来打电话通知的他,等赶到医院时,席建华早就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他压根就没见上最后一面。

胰腺癌,万癌之王,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任谁也不会怀疑已经躺在医院那么久的席建华,会是因为别的原因,或者说别的人,才咽气下最后一口气的。

明明人眼看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做是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让那个人这样急不可待?

还在查,席成只透露了这些,夏安远不敢往下猜了,这的确是件可以用惊悚可怖来形容的事。

夏安远很沉地出了口气。

听席成说席建华病中常常喊他和夏丽的名字,夏安远并不感到意外。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早起上课时发现过门边的那些东西,牛奶,零食,玩具,衣服,隔几个月就会出现一堆,但放学之后从没在家里见到过,当时还小,脑子里转不过弯,还以为是邻居临时放那儿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全是高档牌子,不是他们破小区老弄堂的邻居买得起的东西。

还有给自己塞过钱的那几个陌生叔叔。那么大把的钞票他不敢私藏,回去就交给了夏丽,却换来一顿胖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夏安远开始接受夏丽口中关于“有钱人”的所有概念,那几个他觉得很和蔼很亲切,弥补他认知中“爸爸”这个角色所有幻想的陌生叔叔,再看到时,他也只会立刻转身埋着头钻到人群里溜掉。

长大之后想起来,他认为席建华其实仍然对夏丽有爱,还有愧疚,但夏丽的脾气过于刚强,宁愿一个人那么辛苦地拉扯夏安远,也不愿意接受席建华的一分一厘。他有理由相信,席建华不是没有送过钱给夏丽,甚至用不同方法尝试过很多次也有可能,可夏丽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的愧疚,她什么也不要,甚至不要和席建华经历过的所有回忆。

她将泾渭划得极其分明。

不知道后来他们又是怎么商量的,但夏安远猜,如果不是因为席建华得绝症,又加上他当时中考后确实没办法在那个小城市读到稍好一点的高中,夏丽一定是怎么也不会肯让夏安远知道,他爸爸究竟是谁的。

有这个前车之鉴,夏安远非常能理解他们这些有钱人的婚恋观。席建华这样的人估计比比皆是,爱可以有,可以一直有,但永远能跟性分得很开,永远打败不了合适与般配。

这不能说是谁辜负谁,也不能说是遗憾错过,只能说有缘无份,做了错题,一开始就是个错,那么结局变成这样也早就可想而知,怨谁都没有道理,全是双方自讨苦吃。

夏安远不清楚夏丽心中是有爱还是有怨。

席建华葬礼的时候,夏丽去了,但没进追悼厅里面去,只站在最远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席建华老婆不允许夏安远戴孝守夜,夏安远知道她不愿意让大家知道席建华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于是他只能像个普通宾客,给席建华磕过头就得走。当时夏安远就站在夏丽旁边,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遗像,遗像上的脸已经不是席建华年轻时候的模样了,阔别这么多年,见的最后一面竟然是这张遗像,还有几分夏丽记忆里的那个样子呢?夏安远也跟着看过去,正好碰上席建华老婆的视线,隔那么远他也看得清晰,像一根淬了毒液的寒针。

……

等等!

席建华和夏丽结过婚生过孩子这件事情,他老婆和他结婚的时候知不知道?

如果事实是,从小千娇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满心以为嫁到了如意郎君,幸福美满地过了十几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老公爱的另有其人,甚至,还有另一个比自己儿子都大的儿子,要来分走关注,分走爱,甚至分走家产。

换做是夏安远自己,他也会觉得这是晴天霹雳。

如果她不知道……那么所有这些事情,全都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