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苏海跃来接苏拉放学,把王小力堵在了放学的路上。
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苏海跃平心静气地给王小力讲道理。王小力一开始惧怕他,假装听得很认真,后来就渐渐不耐烦了,开始骂人。
苏拉气炸了,骂她还能忍,骂爸爸是绝对不行的。
她冲上去,死死咬住王小力的胳膊,王小力把她的腮帮子都掐出血了,她还是不松口。苏海跃本来就不擅长拉架,又怕用力拉扯把牙和胳膊都扯坏,只好用嘴劝。王小力疼得嚎啕大哭,苏拉还是不松口。
路过的熟人把江世敏叫了来,江世敏揪着苏拉的耳朵,才让她松了口。
当天晚上,王小力的妈妈追到苏拉家门口,骂得很难听。
江世敏本来在背会计公式,听到中间听不下去了,冲出去和王小力妈妈打了一架。战火遂从孩子打闹升级为大人的矛盾。
再后来,王厂长跟榴城二中的校长喝了顿酒,苏海跃的高级职称评定就这么黄了。
后来,苏海跃遗憾地对苏拉说,爸爸只能教给你知识,没法教给你生活。
苏拉没听懂,只是很开心,自己毕竟咬了王小力一口。
这件事对苏拉产生的恶果是,江世敏把她的头发剪短了,她再也扎不起两个小揪揪。
“这样就不会有人扯你的头发了,专心学习。”
那时候,江世敏自己也总是在学习,每年两次,还要去一百公里外的省会集中学习考试。家里的菜肴简单快速,不像邻居家的阿姨们,日日在门口晒各种香甜的酱干。
接苏拉放学的任务也是苏海跃的,有晚自习的时候,他一定先送苏拉回家吃晚饭,再自己骑半小时的自行车回学校。
别的同学放学,都是妈妈来接。
苏拉问苏海跃,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呢。
苏海跃说,妈妈也有自己的梦想啊。
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个人的梦想,让我们两个人都跟着一起牺牲呢?
苏海跃疑惑地望着苏拉:这是谁跟你说的?
婶婶。
苏海跃想了想,回答说:
为了我们两个过得舒服,就让妈妈放弃她的梦想,那才是真的牺牲。
婶婶就是苏海飞的老婆阎秀君。
江世敏去外地学习的时候,苏拉就被寄放在阎秀君家。阎秀君会把自己的儿子苏伟背在背上,一边晒酱说,你们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够好吗?女人不安分,总想着往上爬,会给家里人带来晦气。
后来,也是婶婶说,爸爸是被妈妈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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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海跃死的那天,万里无云。
从毛纺厂小学回家,需要经过长长的榴河大堤,枯水期的榴河温柔干瘪,到了夏天的丰水期,它变得喜怒无常。
苏海跃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苏拉,她的小腿悬空着一晃一晃,苏海跃车把一歪,叫她别闹。
苏拉越发淘起来,偏要把屁股扭扭,小腿晃晃,让苏海跃把不稳车,给旅程增加一点刺激。
反正在家里,爸爸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妈妈才是负责发脾气的那个。
苏海跃猛地刹车,脚在路面上踩实,才转过头气乎乎地问:
“苏拉小魔王,你到底想怎样?回家晚了,妈妈会连爸爸一起骂,你不知道吗?”
苏拉早有预案:
“爸爸唱歌给我听,我就不闹。”
苏海跃无奈地回头,又蹬起脚蹬。
“你想听什么?”
“就‘一把小雨伞’吧。”
清亮的歌声回荡在长长的河堤上。苏海跃的音色很好听,在教室里领着学生朗读的时候,总有别班的学生挤在窗口听。
“……未来旅途还漫长,只要彼此常相伴——”
苏海跃的歌声戛然而止。自行车又停了下来。
苏拉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把抱下车。
“爸爸要离开一下,你就在原地等爸爸,保护好自行车。别人谁来,都别跟着走,知道吗?”
苏海跃说完,就朝河堤底下奔了过去。
一有人经过身边,苏拉就紧紧拽住自行车后座,以示对自行车的所有权。直等到天都黑透了,许多人拿着手电筒来回地奔跑和喊叫,爸爸还没回来。
有人来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苏海跃的女儿,要送她回家。她当然是严词拒绝,还像一头凶残的小野猫一样,骂对方是人贩子。
那人拿她没办法,又不敢离开,就守着她,远远地站着。
又过了很久,苏拉看见江世敏朝她跑过来。
江世敏冲到她面前,脸上都是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汗,嘴唇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