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师,我对学校的安排没有意见。”
教导主任和叶深都愣在当场。
“我妈说得对,我现在高三,最重要的是备战高考,演讲会分散我的精力,娜娜比我更适合做演讲学生代表。”
苏拉转向叶深:
“叶老师,演讲稿您修改过了吗?我觉得,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直接给娜娜用。”
她牵动面部肌肉,笑道:“我们是姐妹嘛,谁讲都一样的。”
走出教务处,苏拉走得飞快,叶深一路小跑跟在她后面。
“苏拉,你等等。”
苏拉在走廊里站住:
“我不在乎,真的。叶老师,你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敏感。”
叶深专注地望着她:
“苏拉,有时候不在乎,只是把愤怒强行压抑下去,就像沤肥一样,沤着沤着就成了恶意。”
苏拉翻了个白眼:
“这真的是很小的事情,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叶深摇头:
“没人要求你必须心胸宽大。不公就是不公,不分大小。无法得到光明正大的秩序,就有可能被情绪驱使,走上危险的道路。苏拉,你可以在乎,可以反抗,老师支持你,不论最后结果怎么样,你的态度要让人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苏拉被叶深煽动了。
但很快,高考、杜家的支持、江世敏的态度全部涌上心头,她意识到前一秒的自己有多可笑,而叶深比自己更可笑。
“叶老师,别小题大做,真的。”
她转身走了。
后来的校庆晚会上,用自己的邮箱假冒洛逸的邮箱,交给杜荔娜,完全是临时起意的恶作剧。苏拉没想过这和演讲换人有什么关联,要到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叶深对她的了解,很可能比她自己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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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拉把看完的《浮士德》还给了叶深。她承认,大部分内容她没看懂,但魔鬼冒充浮士德指导学生的那一段,就像是叶深在讽刺自己。
她又从叶深那里借走了《瓦尔登湖》,还回去的时候,又拿走了《复活》。
苏拉还是更喜欢看小说,像《简爱》就很好。而叶深最喜欢的《荷尔德林诗选》,她根本读不进去,只记住叶深挂在嘴边的那句“诗意地栖居大地”。
疏于打扫的单身宿舍,逐渐成了苏拉的庇护所。她在叶深面前,变得很多话,变得尖锐而好斗,总是质疑。而叶深欢迎这种质疑,她们一起讨论诗歌,讨论小说,及至后来,讨论各自的身世和现实。
说起来,她们虽是师生,年龄只相差七岁,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朋友了。
“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真有人像你一样喜欢读诗吗?”苏拉问。
叶深遂大笑:
“我弟弟林渡,算是一个。”
林渡这名字,苏拉不陌生。她从叶深那里借来的书中,很多空白处都有林渡的批注,有时是一段潦草的反问,有时是给插画上的人物画个奇怪的帽子,落款很清晰,字体潇洒,毫无敬畏。
苏拉问她,为什么和弟弟不同姓。
叶深便把林家的破事告诉了她。
她本来叫林深,和林茂生决裂以后,才改了随母姓,姓叶。
她总是那么平和愉悦,苏拉无法想象,她有一个无情市侩的父亲,和一个抑郁自杀的母亲。
相比之下,苏拉觉得自己还不那么惨。至少她幼时被毫无保留地疼爱着,至少苏海跃是个高尚而温情的人,江世敏还坚强地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热烈。
而叶深,竟然还能和那个弟弟,做朋友。
“如果是我,会在路上挖个坑,再铺上稻草,等他掉进去。”苏拉说。
叶深遂哈哈大笑。
“恨是容易的。我至今还恨,恨我爸,也恨我妈。也许到死我也没法原谅他们。”
“……苏拉,你也恨过很多人吧?”·
苏拉怔住。
她……恨吗?
她当然恨。
恨江世敏,恨苏海飞,恨阎秀君,恨杜荔娜和杜宇风,甚至恨苏海跃。
无处安放,又无法对人言的仇恨。
“这世界对人要求太高,尤其对女性,教你们不能够恨。你做不到,便只好不承认自己恨。”叶深叹了口气,“其实何必消解那些恨?如果他们伤害了你,你就有理由恨。”
这感同身受的教诲,和苏拉从前听过的太过不同。
“人活在人群里,注定是要互相伤害的。能够填平縠隙,弥合尖刺的,需要那一点多出来的善良。并不是你心胸不够宽广,也不是你太坏,只是你还没遇到那一点善良。或者,你还没给予过别人那一点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