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容兰拘谨地坐在病床边,口罩一直没摘,讲话时的确有鼻音,看来感冒是真的。
她的眼睛很慈祥,慈祥却苍老,加上那随意修剪的灰白短发,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长好几岁。
罗雨微知道自己当下的模样十分狼狈,脸色惨白,头发油腻,但还是在见面前梳过头、洗过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她微笑着对解容兰说:“就刀口有点疼,别的都还好。”
解容兰说:“怎么会这么严重?宫外孕……昨天昀驰给我打电话我都傻掉了,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从来没出过意外,这次搞成这样……你们……是不是打算要孩子啊?我之前听昀驰说,他想和你结婚了。”
罗雨微说:“没有,没有打算要孩子,这就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至于结婚……沈昀驰是提过一嘴,但我没答应。”
解容兰沉默了几秒,慢吞吞地开口:“其实,我刚才去找过医生了,和医生聊了几句,医生说,你这个毛病以后对生孩子多少有点儿影响。”
见罗雨微面色一沉,解容兰赶紧解释,“啊,小罗,你千万别多想,阿姨就是关心你,才去找医生问问,想看看中医能不能调理。医生告诉我,你这输卵管少了一条,以后自然受孕的概率就会降低很多,就算怀上了,再一次宫外孕的概率都要比别的女孩来得高,我听了以后心脏扑通扑通跳,你说,这要是另一条输卵管再出个毛病,可怎么办哦!”
罗雨微说:“阿姨,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我现在还没想这么多,我昨天才做完手术呢。”
“我知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好好养身体。”解容兰像是在与她拉家常,“小罗,你知道的,我们家就昀驰一个孩子,他很孝顺,知道我和他爸爸一直期待着他结婚生子,当然了,我们家不重男轻女,男孩女孩都喜欢,不过现在二胎放开了,我们就希望昀驰能要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最好,凑个‘好’字。”
罗雨微心里在冷笑,面上还是很平静:“阿姨,我现在都这样了,你特地过来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解容兰注视着她的眼睛:“小罗,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你现在吃了这么大个苦头,以后生孩子很难的。如果剩下的那条输卵管再出问题,你就一定怀不上,怀不上就要治,治不好只能做试管,做试管就更辛苦了,千辛万苦的花很多时间,用掉很多钱,说不定也只能得到一个孩子,想凑个‘好’字,我都不敢想那有多困难。”
罗雨微没有接话,问:“阿姨,你今天过来看我,沈昀驰知道吗?”
“他不知道。”解容兰的眼神里透着坚毅,“但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他知道。小罗,我是为了你俩好,你俩还这么年轻,在这件事情上,你和他很难再达成一致了。小罗你明白吗?我昨天晚上一想到你和昀驰以后为了要孩子,花钱,吃苦,试了一次又一次,还不一定成功,我都愁得睡不着觉!”
“所以呢?”罗雨微觉得好笑,“你过来,就是想劝我和沈昀驰分手?”
解容兰连忙摇手否认:“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不清楚这个手术的后果有多严重,我知道你和昀驰感情很好,都说到结婚了,可是结婚要考虑很多方面,我怕你们俩年纪太轻,考虑得不周全。”
罗雨微笑起来:“阿姨,你是不是忘了?我和沈昀驰分过手,三次,每一次都是他跑回来哭着求我原谅。我不怕分手,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如果是沈昀驰的意思,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我会同意的。”
——
“我不怕分手,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如果是沈昀驰的意思,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我会同意的。”
这是汪韧走进病房时,隔着帘子,听到罗雨微说的第一句话。
病房里一共待着八个人,气氛却异常安静,安静得甚至令汪韧觉得诡异。
徐姐的老公和姐姐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坐在病床边埋头玩手机。汪兆年轻手轻脚地收拾着餐具,张红霞见汪韧皱着眉站在过道上,左手食指竖在嘴巴前“嘘”了一声,右手向他招招,汪韧便走到老妈身边,被拉着坐到了病床上。
张红霞拢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小罗男朋友的妈妈来了。”
汪韧:“……”
他觉得偷听人家说话不太好,用手势示意自己先出去转转,张红霞却冲他摇头,抓着他的胳膊把他牢牢地按在病床上,又用下巴点点帘子的方向,用气声说:“先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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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驰要明天下午才回来。”
解容兰并没有被罗雨微的话语呛到,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得缓慢,“按理说,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应该由你们自己去解决,但是……五年多了,小罗,你和昀驰在一起五年多了,我和他爸爸之前一直不敢说什么,今天趁这机会,我也不和你打太极了,其实我和他爸爸始终都觉得,你俩不合适。”
罗雨微冷冷地看着解容兰,已经失去了与之对话的耐心,她们的交往并不多,在过往交锋中,罗雨微其实从无败绩,原因方方面面。
首先,在罗雨微心目中,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自己的妈妈更难搞的女人了,解容兰使的那些小绊子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和过家家似的,完全不用搭理。
其次,罗雨微经济独立,从大学就开始挣钱,毕业后的收入一直比沈昀驰高,她从没想过从沈昀驰身上得到金钱方面的好处,这是她的底气。
然后,罗雨微对自我的认知很清晰,可能是和她学艺术有关,她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就显得太过“个性”。她知道解容兰不喜欢她,那又怎么样呢?她不会为了解容兰去改变自己,更准确的说法是,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去改变自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罗雨微面对解容兰时的硬气,其实是基于沈昀驰的态度,这段萌芽于大学校园的恋情,从一开始就是沈昀驰主动。
是沈昀驰追的罗雨微,足足追了半年。
是沈昀驰求罗雨微毕业后留在钱塘,说不想和她分开。
是沈昀驰说他们必定会结婚,他这辈子认定了罗雨微,再也爱不上其他人。
是沈昀驰,在他们闹分手后,哭着向她道歉,说妈妈的态度绝对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他们在一起五年多,分分合合,有过甜蜜温馨,也有过争吵分歧,罗雨微会更关注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对她来说,沈昀驰的父母从来就不是这段感情的阻碍。
解容兰面对罗雨微时一直是卑微的,就算对她有不满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就怕沈昀驰难做。
所以,她们从没在明面上起过争执,每次见面都很客气,有时候,解容兰的态度甚至近乎于讨好。
而现在,就因为罗雨微失去了一条输卵管,也许会影响生育能力,解容兰就憋不住了,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当着罗雨微的面,开始一条一条地细数她的“罪状”。
这就好比……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有了瑕疵,价格便会一落千丈。
而原本闪闪发光、高不可攀的罗雨微,在经历过那样一场凶险的手术后,解容兰就觉得,她再也配不上沈昀驰了。
、印象
“其实我和他爸爸始终都觉得,你俩不合适。”
解容兰见罗雨微别开了脑袋,也不管她爱不爱听,顾自说了下去,“昀驰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找对象只讲漂亮啊,活泼啊,聊得来啊,他都不懂,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那是两码事。结了婚就是要好好地过日子,我们一直希望昀驰能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孩,可以做他的贤内助,结果他非要找你。”
罗雨微:“……”
解容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家是普通家庭,我和昀驰他爸爸辛辛苦苦地工作,把昀驰养大,供他读书,那些钱都是我们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可你呢?你花钱大手大脚,买的那些衣服鞋子包包,我看你根本就穿不过来!你上次给我买的一个包,三千多块,都快抵我一个月的退休工资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买的下手的,那个包又不好看,还不实用,这钱省下来存银行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