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起源(1/2)

初渊之时,伊奘冉尊合伊奘诺尊,媾生火神。

然迦具土诞世,灼尽诸神所造世间万物,亦令伊奘冉尊受炙烧而死,成为最初的亡者,进入黄泉。即刻起,“死亡”的概念初入阳间。

伊奘诺尊震怒,以十拳剑将迦具土斩成三段诛灭,十拳剑亦因此崩裂,融入烈火。

在火焰的余烬中,迦具土却未停歇灭世之举,他的三段神骸化作暴虐的雷霆,崩裂的山峦,与翻啸的海洋,向世界降下新一轮的厄难。

伊奘诺尊以移涌创造出了光芒万丈的日神天照,托以化解火神遗难之责,之后便匆忙前往黄泉。

为了平止遗难,天照将沸腾的海洋引向彼岸,用崩塌的山脉投铸囚禁沸海的牢笼,又将雷霆驱逐至海洋的上空。她以光化印,虚空成阵,由此,这片封禁初渊厄难之所,成为最初的沧海之原。

天地间盘绕遨游的巨蛇目睹了这一切——它本是世间的看客,无心无情,无喜无悲,甚至不知自己本源为何,不知自己为何降临世界。

但在火神迦具土诞生,伊奘冉尊受灼而死的瞬间,它感到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流入自己的体内,而当伊奘诺尊诛灭亲子时,这东西充盈起来,像在干瘪的血管中泵入鲜活的血液,像在干涸的地脉中喷出滚涌的熔岩。

巨蛇感到惊诧新奇,仔细品味着注入体内的未知之物,感受着它的流动,直至唤醒了邪神从未苏醒的本源。

白鳞巨蟒节呢让我很困惑……

天照以爱统服了众神,成为众神之王。伊奘诺尊前往黄泉后,世界经历了漫长的光阴,它在天照的带领下逐渐复苏,又欣欣向荣。

不知从何时起,神明创造了人类,他们在地上生养众多,逐渐遍布全地。神明引导着人,而人敬拜着神,一切显得祥和美丽。

然而光芒万丈的太阳女神却有她的顾虑,世界广袤无垠,却并非永无边际。而“死亡”自火神遗骸被封印后,就再一次从世上离开。

女神时常思索,若有朝一日,全地被生灵布满,接下来,新的生命,将何去何从?她每每思及此处,却不得其解——因为“死亡”仿佛是唯一的答案。

天照开始终日凝视天地的尽头那关押全天全地避而不及的灾难牢笼。

终有一日,她动身前往了沧海之原——决定重新释放初渊的一隅厄难,令“死亡”重临世间。然而,当她来到那里,却惊讶的发现海面风平浪静,天空澄明如洗。她急欲进入封印查探究竟,却被意料之外的神明阻止。

“我的女儿啊,死亡的权能已另有所属,而新的神明要从曾经的厄难中出生。不要打搅这隅乾坤。”

天照惊讶于此刻现身于她面前的伊邪那岐:“父神,您从黄泉归来了?”

伊邪那岐颔首:“我曾在虚沌中寻到伊邪那美。”

“可您没有将她带回?”

伊邪那岐陷入了绵长的沉默,最终轻叹:“行至阴阳交界的黄泉比良坂,我违犯了约定,以至她永不得返回阳间——因我的过错,世间必生法与违法,因她的愤怒,死亡将重临世界。”

天照望向白浪如练的碧海,死亡的权能确实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离去了——她想到了一个极糟的情况,而伊邪那岐立刻证实了她的猜测。

“火神迦具土曾短暂的携带死亡的权能,但初生的他却无法驾驭,以至于自身受权能反噬,才可被我击杀。”

“死亡的权能一直逡巡于他的神骸中,直到伊邪那美借由自身是阳界初死者的桥梁,攫取了这份权能。”

“她已真正化作了初渊的死神,执掌黄泉的权柄。而因我之故,她迁怒于阳界众生,令死亡无序地降临众神庇护的生灵之上。”

“可是现在的世界,尚未出现死亡。”

“是的,我暂时以千引石堵住了黄泉比良坂,阻止她将死亡的权能倾倒入世间。但是千引石已出现裂缝,死亡即将到来。”

这一回轮到天照沉默良久,但最终她说:“世间需要死亡。”

“你说的不错。”

“您难道……”

“你想的不错。”

“……”

“造化三神创造了一切宇宙‘概念’,诸如阴阳生死善恶,他们即是世间的命理。但三独神成坐而隐其身,尚未规范概念运行的方式。比如虽然生归于世界,死归于虚沌,但如果生死不能循环往复,最终世界容不下生者而至他们掉入虚沌,就使生不是生,死不是死,概念也将湮灭。”

“天之御中主神姑且不论,高皇产灵神与神皇产灵神却不会对此坐视不管。因祂们即为二元对立的概念本身,生死界限若是模糊湮灭,祂们自身就会受损。”

“您是指,迦具土的诞生,是造化三神意图让生死开始运转。而母神成为死亡之神,亦是天命所归。”

“是的,但死亡是纯粹的毁灭,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吞噬所有的生命,走向另一个极端。就像曾经失控的迦具土,就像现在的伊邪那美。”

“……”

“天照,我的女儿。为了不让这事发生,我将前往黄泉镇压化作死亡女神的伊邪那美,阻止她将死亡的权能永无止歇地倾入人间,以维系世间平衡。而你,将要直面死亡带来的一切后果。”

“那么请您明示我死亡的后果。”

“罪恶。有了死亡,就有了罪恶,而罪恶,反过来催生死亡。他们因果互置,环环相扣。就像离死亡最近的我,不得不杀子欺妻,已是罪行累累。我相信此刻,喻表罪恶的神明早已应运而生——你将面对一个人神皆罪的世界,而如何应对这样的世界,就是你的职责了。”

“或许应对这样的世界,便需要您口中的‘法’,以及震慑犯罪的‘罚’。”太阳女神思索了片刻,“我是您移涌所生,若您犯下过错,是为有罪,我便亦有罪。但我将退治自身之罪,以作世间之‘法’。”

伊邪那岐望向风平浪静的沧海:“那么,即将新生的神明,将作为你的手足,执掌刑罚的权柄。但他依然是最初带来死之权能的神明,是阳世罪孽最深重之神,这个印记,永远无法抹消。”

“直到有一天,他或许会想起一切。彼时,他究竟会作何选择,是夺回死神的权能毁灭一切,还是依然作为正义的化身守护世界,你我皆不得而知——所以这是一场豪赌。”

“确实如此,但别无选择。”

“天照,我将离去,与死亡女神展开旷日持久的相争,直到永远。”

“祝您武运昌隆。”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可以帮你做最后一件事。”

不久后,人间果然出现了各式各样痛苦的死亡,令人类陷入恐慌。而天照分离恶神,一度陷入沉睡。在此期间,伊奘诺尊为了防止人类死后灵魂直接堕入黄泉,被伊奘冉尊吞食,开辟了最初的冥府,予冥府之主以审夺灵魂罪行的权柄,使灵魂得以短暂停留在阴阳的夹缝之间,等待返回阳间——这就是最初的“生死轮回”。

这之后天照苏醒,月读诞生,而伊奘诺尊离开阳界,进入黄泉比良坂,再不复现世。而世间存留的死亡权柄,也一直与“轮回”速度相称。由死神权能造就的死亡不可预测,无法避免,老死,病死,横死,这一切逐渐被人类所接受,死亡与轮回成为人类眼中神明赐下的新规则,恐慌这才平息。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生的预言之神放下预言——若神明有异心,高天原或会陨落。弹指一瞬,灰飞烟灭。

预言成谶,不日蛇神作乱,叛离高天,关押在神狱的恶神被悉数释放,肆虐人间。

而高天之上,太阳神殿,雷霆加身的金黑武神单膝跪于神王座下:“处刑神,须佐之男,前来觐见。”

神王阖眼,片刻不语。

之后她终于睁开眼睛。

“须佐之男,你来了。”

“是,请您下令。”

“退治恶神,处决罪犯。你可愿与罪恶为敌,直到永远?”

“领命。”

*注释:造化三神指别天津神,高皇产灵神,神皇产灵神,是先于伊邪兄妹的创世神,均为独神。独神乃是在日本神话中相对于夫妇配对组成的神只来说,仅有单独一人之神。这种神只代表自然,形体抽象且没有性别。造化三神可以算是日本神话中真正的最高神,他们是天地开辟之五柱神只中的的三神。

别天津神又称天之御中主神,宇宙的主宰,代表宇宙的根本。高皇产灵神与神皇产灵神均代表宇宙的生成力,前者代表阳,后者代表阴。在祂们之后才出现了神世七代,其中包括了伊邪兄妹。

对邪神的审判以高天原的惨胜告终。天照化作太阳陷入千年的沉睡,须佐之男下落不明,无人知晓他前往何方。

直到千年之后,终焉审判开启,八岐大蛇真正破封降世,高天武神才终于剖开虚空而至。

他踏金紫的刑雷,乘青云的怒涛,携暴虐的罡风,卷席天的骤雨。

他高悬孤天之上,俯瞰着足下的蛇神。

八岐大蛇仰头望向久别经年的故人。

“须佐之男,你终于来了。”

“蛇神,千年之期已至,我如约而来。”

他曾经不糅杂色的金发化作猩红的烈火,在猎猎呼啸的风暴中桀骜地张扬。

蛇魔从他身上长出,又被刑具严严实实地铐钉着,无法挣脱。

邪神笑着,咏叹一般地赞赏:”你果然,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堕神。”

“没错,正如你所愿。”

八岐大蛇望着他被黑色渐染的眼底,盯着那双金光灼灼的异瞳,忍不住发出赞叹。

“而且,你还和一位于我有恩却未曾谋面的故人,九分相似。”

须佐之男嗤笑:“既是未曾谋面,何来相似之说。”

邪神还欲说话,却终是没再出口。

因为磅礴浩瀚的威能从天穹向八岐大蛇滚滚倾轧而下,把他将出的话语生生堵回喉咙。

这顷刻间铺天盖地的压迫过甚,以至令八岐大蛇产生了剜骨剖心的痛处。

他的笑容凝固,又因惊愕瞳孔微缩。

千年不见,须佐之男的神威竟变得如此沉重邪混,甚至囚禁着绝望的死气,倾轧了邪神的恶意。

——这是被自己的神力侵蚀堕落能达到的程度吗?当然不可能如此。

四目相接,明明相隔甚远,他却感到须佐之男的眼珠仿佛贴着自己的眼珠滑过。

非言的言语侵蚀了邪神的神识,又从最深处缓缓浮出。

——八岐大蛇,我为你从高天隳堕,而你亦将为我所噬。

——如今时候已到。

殷雷惊喑,昭于狂天之下。神威金冕,渊面虚沌之薮。

霎时间,记忆贯穿了时空,击穿了蛇神的识海。

须佐之男将自己的意识强压入八岐大蛇的体内。

邪神由是见到了自己身陷囹圄间,处刑神的千年。

他深入无往的境界,直捣虚无的荒诞。

他抽出了死亡自有永有的法则——以将伊奘冉尊从泥泞的荒混中唤醒。

他褫夺死神的权能,执掌黄泉的权柄。

他的丰碑立于万死的尽头——超脱无穷的生,跨过无尽的死。

他终从寂灭的终焉归来,持着比邪神更纯粹的恶意,比死神更残忍的寒酷。

他遥望着真善美,拥抱了罪死罚。

恶能慑恶,杀能止杀,暴能制暴。

能够守护善良与美德的,只有比罪恶更深邃,比死亡更恐怖,无尽的永罚。

邪神,死神,刑神。

既然邪神不亲历罪恶,死神不亲识死亡——

那么身为处刑之神的须佐之男便凌越了邪恶,驾驭了死亡,成为罪与死永不可逃脱的噩梦魔魇——当让世界所受之苦痛,反噬其身。

死神被剜出的神格深嵌天羽羽斩剑格之中,将神剑染黑,神剑亦阻隔了死亡女神不灭的躯体再临。

八岐大蛇的意识终于从须佐之男强迫的神交中狼狈地脱出,他看见黑紫与猩红侵染的金芒已近在咫尺。须佐之男的呼吸舔过他的侧颊,像是白刃的锋芒攥着血珠轻佻地抹过颈下的动脉。

“死神已‘死’,现在轮到你了,邪神。”

他贴着他的耳鬓,沉声低笑。

处刑神鼻息间跃动的紫电金雷轻舐着八岐大蛇的耳垂,又顺着他的侧颈暧昧地滑下,从锁骨的尖端钻入他的体内,抚摸着他的五脏六腑。

并不算粗暴的问候,甚至可以说风平浪静,但却更像是为了勾起古久之前,深烙八岐大蛇神格之上的记忆——在那晦暗无光的神狱之中,一锤一锤钉进他骨髓的,暴权,恐惧与臣服。

又或者是帮他温习千年来无时无刻不插在他心尖的金色创口上,绵延不绝的鞭笞与疼痛。

那是某种满含暗示意味,足以令蛇神渐趋疯狂的前奏。

他仿佛产生了在身躯内游走的雷霆化作蛇信舔弄着自己的错觉。银色的细密鳞片从八岐大蛇的眼角渐次浮现,他凝固的笑容复又生动而弥漫着狂喜。

“须佐之男——”他伸出手去抚摸处刑神黑色的嘴唇。

“你总能出乎我的意料,你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夺回了死亡与毁灭的权能!不过也对,那原本就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

“嗯?”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永远不会令我感到无聊。”

八岐大蛇放肆的大笑起来:“那么一无所知却带着死神权能来到我面前的神将大人,是终于认清了真正的自己,要同我一起奔赴新世界的极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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