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水玉榻上,腿上裹着接骨木,身上也绑着接骨木,一动不能动,隔着一道珠帘,隐约看到颛顼坐在案前,批阅公文。
小夭略微动了下,颛顼立即扔下公文,冲了进来:「你醒了?」
小夭问:「左耳呢?」
颛顼说:「受了些伤,没有大碍。」
「我昏睡了多久?」
「一夜一日。」
小夭看他神情憔悴,苦笑着说:「又让你担心了。」
颛顼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我已经下令把离戎妃幽禁了起来。」
小夭问:「你觉得会是她吗?」
「自从离戎妃进宫,她除了喜欢在神农山四处游玩,好像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对我也是清清淡淡的,这事不太像是她的性子。昨天鄞确认你没有生命危险后,我亲自审问过她,她说请帖是她亲手写的,放灯活动是她计划的,鸿雁也是她命人挑选的,两个侍女畏罪自尽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无法自辩,听凭我处置。」
「那你怀疑会是谁呢?」
颛顼蹙眉说:「正因为是离戎妃,反倒连怀疑的人都不好确定。她在宫里没有敌人,可也没有朋友,谁都有可能陷害她。敢在神农山做这事的人肯定颇有点势力,但能被大氏族选中送进宫的女人有几个没有手段?不过——」颛顼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现存范围已经缩小了。上一次她僱用杀手杀你,我曾考虑是因为蚩尤,花了很大精力追查,现在看来和蚩尤无关,而是这宫里有人想杀你。虽然还不能确定是谁,可有能力做这事的人左右不过七八个,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躲多久。」颛顼的手握成了拳头,心中十分气恼自责,他一再提防,却没想到紫金顶上竟然有人敢对小夭下手。
小夭喃喃问:「你说她为什么想杀我呢?」
这个问题,在颛顼刚知道小夭出事时,就问过自己,查清楚了为什么有人想小夭,自然就能查出凶手。可他很清楚,从某个角度而言,紫金顶上所有女人都可以恨小夭,但那是他心底的秘密,藏得太深,也藏得太久,以至于他觉得已经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他会永远背负,永不会有人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黑帝非常护短,所有人都知道是黑帝一手促成了丰隆和小夭的婚事,所有人都知道是黑帝命西陵氏同意璟的提亲……在一次又一次由他亲手促成、亲口同意的婚事面前,不要说别人,就连颛顼自己都觉得荒谬到不可相信。
颛顼冷笑着,讥嘲地说:「不知道,也许她发现了什么秘密。」
小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馨悦和丰隆要杀她!一个是颛顼的王后,一个是颛顼的第一重臣、璟的好兄弟,小夭不知道该怎么办,纵然颛顼是帝王,但怎么可能去杀了王后和一个大将军,而且王后是神农氏小祝融的女儿,大将军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的族长。
一个多月后,小夭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苗莆的搀扶下慢慢行走。
小夭给苗莆开了药单子,让她吩咐人依照单子去准备药材,还让苗莆去製作箭靶,她打算等身体再好一些,就重新开始炼製毒药、练习箭术。
小夭走累了,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一边纳凉,一边教左耳识字,左耳很聪明,每个字教一遍就记住了,可他对字和字连在一起后的意思却常常难以理解,比如他就完全没办法理解「敢怒不敢言」,他的理解是「怒就杀之」,小夭解释得口干舌燥时,想到相柳也曾让共工如此头疼过,又觉得好笑。
正一个头疼地教,一个头疼地学,侍者来禀奏,王后和赤水族长、还有离戎族长来看望小夭。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道:「请他们进来。」
左耳看着小夭,显然不明白小夭为什么要见敌人。
小夭拍拍他紧绷的肩膀,微笑着说:「刚才你问我什么叫『若无其事、不动声色』,我们马上就会演给你看,你也学学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学会了,我可有奖励哦!」
馨悦、丰隆、昶走了进来,小夭靠在竹榻上没有动,微笑着说:「行动不便,不能给王后行礼,请王后见谅。」
馨悦和颜悦色地笑道:「我们是来探病的,可不是让你行礼的,你好好靠着吧!」
苗莆已经摆好坐榻,请馨悦、丰隆、昶坐。
丰隆低着头品茶,一直不说话。
馨悦和昶倒是谈笑如常,问小夭身体养得加何,最近都吃了什么,叮嘱小夭仔细休养。小夭笑意盈盈,一一回答,时不时看一眼站在她身侧的左耳。左耳面无表情,像冰雕一样立着。小夭想,这也算是左耳式的若无其事吧!
馨悦笑道:「今日来看你,除了探病,还是来求你一件事。」
小夭说:「求字可太重了,王后有话儘管说。」
昶的笑容淡去,说道:「是我求王后带我来见你。我想你已经猜到原因,自你出事后,姐姐一直被幽禁,一点消息都得不到,家里人放心不下,日夜焦虑。我知道口说无凭,很难说服你相信不是姐蛆做的,但姐姐真不是那样的人。以姐姐的性子,怕牵扯不清,把我和家族都扯进来,肯定会独自承担,不会和陛下说实话。实际上,是我特意拜託姐姐邀请你放灯节一起玩玩,我让她帮忙给你带几句话,还拜託她有机会多找你出去散心。我不知道出事前,姐姐有没有来得及和你说这些。小夭,求你看在你我也算相识一场的分儿上,帮姐姐在陛下面前求个情,好歹让家里人见姐姐一面。」昶站起,向小夭行礼。
小夭忙说:「你别这样,坐下说话。」
昶不肯起身,馨悦说:「我虽然和离戎妃交往不多,但昶和哥哥却是自小就认识,昶说的话,我相信。我已经在陛下面前为离戎妃求过情,但陛下盛怒下,完全听不进去。小夭,这事估计也只有你的话,陛下能听进去一点。」
昶对馨悦深深地作揖行礼,感激地说:「谢王后。」
平日里,昶这个地下黑市赌场的老闆,也是倜傥风流、狂放不羁的人物,如今却透着疲惫憔悴。小夭看看馨悦情真意切的样子,再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丰隆,忽而觉得,再没有办法若无其事了,她对昶说:「出事前,离戎妃已经把你的话带到。你不要担忧,我相信不是离戎妃做的。」
昶惊喜地问:「真的?」
小夭说:「真的。陛下可不会被人随意愚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查清楚一切。」
昶终于放心了几分:「谢谢。」
小夭说:「我要谢谢你和离戎妃,你们把璟当好朋友,才会还惦记着我。」
提起璟,昶的神色更加黯然:「离戎一族因为和蚩尤牵扯到一起,曾经很落魄,璟帮了我太多,可以说,对我离戎族都有大恩,我能回馈的不过一点心意麵已。」
丰隆忽然站了起来,硬邦邦地说:「事情说完了,我们回去吧!」
昶以为丰隆还介意小夭逃婚的事,忙和小夭告辞:「不打扰你养病了,再找机会相聚。」
小夭对馨悦笑了笑,说道:「我想和王后再聊一会儿,不如让他们先走?」
馨悦笑道:「好啊!反正也不顺路,他们是回轵邑城,我待会直接回紫金顶。」
待丰隆和昶走后,小夭对苗莆说:「这里有左耳就好了,你去帮我准备点消暑的果汁。」
苗莆知道小夭不想让她听到谈话内容,也是不想她为难,应了声是,退下。
小夭盯着馨悦。
馨悦本来还笑着说话,可在小夭的目光下,她的笑容渐渐僵硬,馨悦强笑着问:「你这么看着我千什么?」
小夭说:「你为什么想杀我?」
馨悦急促地笑了两声,故作镇静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夭慢慢地说:「我问你,为什么想杀我?」
馨悦慌慌张张地站起,匆匆要走。
小夭说:「站住!神农馨悦,既然你胆子这么小,为什么还要做?做了一次不够,还要做第二次。」
馨悦停住了脚步,徐徐回身,面上神情已经十分镇静。她憎恶地看着小夭,冷冷地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陛下?」
小夭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馨悦摇着头大笑起来,小夭竟然不知道,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馨悦忽然为颛顼感到可悲,堂堂帝王,拥有整个天下,却连对一个女人的渴望都不敢表露!」
小夭问:「你笑什么?」
馨悦说:「我在笑我自己,也在笑颛顼!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早就告诉过你。」
小夭凝神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你告诉过我什么?」
馨悦说:「在你和璟的婚礼前,我来小月顶,亲口告诉你,只要有人想抢我拥有的东西,我一定不会饶了她!」
小夭更糊涂了:「我抢了你的什么?」
「你抢了我的什么?整个紫金顶上的女人有谁能日日见到陛下?」
「那么多妃嫔,不可能有人能日日见到颛顼。」
馨悦讥嘲地笑:「原来,你也知道没有人能日日见到陛下!但是,只要陛下在神农山,一定有一个女人能日日见到他。小夭,她是谁呢?」
小夭愣住,紫金顶上有女人能日日见到颛顼?难道颛顼已经寻到了心爱的人?
馨悦朝着小夭走了两步:「整个紫金顶上,哪个女人敢违逆陛下?我们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可有人敢砸伤陛下的脸,让陛下带着伤去见朝臣。小夭,她是谁呢?」
小夭满面震惊,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
馨悦又朝小夭走了两步,冷笑着问:「整个紫金顶上,所有妃嫔,谁敢直呼陛下的名字?谁敢和陛下并肩而行?谁敢让陛下拧裙拎鞋?」
小夭心慌意乱,急急说道:「就算全是我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和颛顼,在你刚认识我们时,我和颛顼就这样相处的。」
馨悦盯着小夭,满是憎恨地说:「小夭,你还敢说你没有抢我的东西?所有我们得不到的,你都得到了!现在是这些,有朝一日,你想要当王后呢?」
小夭愤怒地说:「你疯了!我……我……我怎么可能想当王后?」
馨悦哈哈大笑:「我疯了?我看我最清醒!陛下把你视若生命,你也能为陛下不惜性命!如今璟死了,迟早有一日,你会发现陛下和你……」
「闭嘴!闭嘴!」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