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府。
景元刚行至后院中,忽然灵感微动,一股细微的波动凭空而来。还来不及反应,一道身影忽然出现,从半空中砸下来。好巧不巧的正好掉落在这位白发的将军怀里,不小的力道把察觉到熟悉气息,没有提起警惕心的人一并带到了地上,摔得结结实实,两个人一起滚在繁茂的花丛里,草叶乱飞。
“呃……”
白发的将军脸上平时一直挂着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收了收手臂,揽住怀中的人,垂首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等看清楚以后,他表情控制不住的微微别扭起来,打量片刻后,男人一言难尽的叹了一口气。
“丹恒,你这是经历了什么?”
从天上掉下来砸到景元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前世的“魔爪”下逃脱的小青龙丹恒。
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丹恒,手忙脚乱的撑起手臂,从景元怀中坐起来,他没急着回答景元的问题,而是先抬头左右看看,仿佛在找什么似的表情很不安跟紧张,最后青色透亮的瞳孔骤然锁定了不远处的浅浅池塘。
景元也若有所思的跟着看过去,只见熟悉的波动出现,又一个眼熟的人影在半空中突然出现,这次那个人运气不太好,没有人当肉垫子,就径直掉落在了那个水还算清澈的池塘里,华丽丽的变成了落汤鸡。
“嘭!”
男人高大结实的身体落在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零星的水珠甚至溅到了这边,景元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慵懒的目光总算振作了起来。他看了看丹恒,又看了看那位池塘里湿漉漉的的星核猎手刃,彻底绷不住表情了。
“……你们去做了什么?”见多识广的神策将军眼角抽搐,他瞪大眼睛,指着刃,语气明显激烈严肃了许多,“刃……你对丹恒做了什么?”
已经爬起来跪坐在地上,和自己的衣服还在做争斗的丹恒愣了。他怔怔的抬起头,眼眶微红,似乎哭过一样,整个人都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萎靡不振的可怜样子。
刚刚还没来得及看清,现在看清后,景元的表情难得有些难看起来。他目光痛惜的盯着身边的丹恒,视线从那白皙脖子上的已经青紫的吻痕,一路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那些暧昧的痕迹没入凌乱的衣服中,看不真切,景元知道一定有很多,因为就连那一双手上面,都带着啃咬的痕迹。青年的皮肤白,就衬得那些痕迹格外的刺眼。
那边行动好像有些迟缓的男人才刚刚爬起来,他浑身都湿透了,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痕迹,除了那些狰狞的伤疤,只是同样的衣衫不整的样子,一看就不对劲。“经验老道”的景元如此想着。
听到景元的质问,男人猛然抬起头,眼眸红如滴血,表情却很茫然,他张了张嘴,干涸的喉咙却忽然痒得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声音嘶哑的否认道:“没有……那种事……”不是丹恒,是丹枫……
刃忍着浑身不适,脚步踉踉跄跄站起身,只觉得身体好像都被那个疯子干的快散架了,以他如今的恢复速度,都很难复原。
但还好,起码他已经重新回来了,不用再当那个煞笔龙尊的充气娃娃。尽管他后面早就跟那龙同流合污,沉沦欲海,啧,想想真是的,被草傻了……
黑发血瞳的男人看了看那边的丹恒,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现在这个人看起来顺眼了起来,就连魔阴身都没那么痛了。
一定是丹枫那混蛋的错……
丹恒还隐约带着泪光的青色眼睛和自己的宿敌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别过头。
他们决定今天不打了。
起码这段时间都不想再打架了。
谁要让他们打架,就跟谁急。
刃绷紧了唇角,面色更显冷冽凶悍,英俊的男人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也不打算再理会景元,就想离开这里。
作为被公司通缉的星核猎手,还是别这么大胆的在仙舟罗浮乱晃,尤其是这里还是神策府。
他被拦住了。
俊美威严的白发将军握着那柄石火梦身,闪身挡在气息凝结着不爽,阴恻恻的高大男人身前。
景元抬眸,熔金的眼眸没有多余情绪,他道:“抱歉,刃,在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之前,你不能走……”
刃烦躁得瞪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这家伙实在是不够眼力见,他拧着眉头,表情冰冷,说,“景元,你要拦我?”
景元不是没眼力见,他是太有眼力见了,以至于误会了某些事。
但现在,事关丹恒,无论如何,无论是谁,景元都不能就这样轻飘飘的放任,而让这个他一直护着送到星海遨游的“游鱼”受了委屈。
还是在自己的另一个旧友那里受得委屈……
景元想到这里,表情也更加的平静起来,却是凝而不发的沉郁。
“刃,丹枫就算有什么过错,你要找丹恒,我没有立场阻止,但是你不能这样折辱于丹恒……持明无父无母,景某不才,勉强也算看着他长大,此事,我一定要个说法!”
景元顿了顿,神色郑重,他的气势开始上升,有金色的弧光在周身闪烁。
“如果执迷不悟的话,那我也只好再次擒下你,将你关进幽囚狱好好审问!”
“……等等,不是……”
“这种时候你还要为他说话吗?丹恒!”景元不赞同的压了压眉头。
“不是那样的……”
丹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发展,他刚刚满脑子迷迷糊糊的,一片浆糊的状态,根本没有注意景元在跟刃说什么,结果自己好不容易勉强理清情绪,抬头就发现,景元和刃快打起来了。
他连忙出声阻止。
无论是为了那时候“难兄难弟”的革命情谊,还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声誉,丹恒都不能让景元继续下去了。
等会儿要是闹大了,难道要他和刃两个人对着景元,身边是乌压压的云骑军,然后说自己去了七百年前,然后草了当年的工造司百冶,而另一边令人闻风丧胆的星核猎手被那清冷孤绝的饮月君草了?还是用的两根,腿都差点合不拢那种?
想到那种可怕的场景,丹恒一个激灵,他还要不要脸了?现在生活还算不错,丹恒不想当场轮回蜕生……
不能社死!绝对不行!
丹恒从地上爬起来,当机立断的朝景元扑了过去。
同是,他急忙喊着:“景元,住手!”
丹恒就像是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景元的腰,结果忘了收着力,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把人给撞飞了好远。只听到嘭的一声轰鸣,神策府里的一颗粗壮的银杏树被撞得晃了晃,叶子唰唰的掉,在众人的视线中,摇摇晃晃一会儿,还是倾倒了下去,烟尘扬起。
景元虽然对刃放着狠话,其实也没有打算真的动手,只是摆了架势。反而是丹恒这一下,差点要了老命……
外面巡逻的云骑军连忙想要赶过来,密集的脚步声连绵不绝,丹恒的眼中浮现一种绝望来。
完了,要社死了。
——不,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倔强如他,揪起晕乎乎的景元,丹恒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换了一下动作,把人一把抗在肩上,拔腿就跑,路过刃的时候,也没忘记他。
青色的漂亮尾巴登时甩出来,流畅自如的圈住男人的腰,然后用着龙尊的秘技,当着那群云骑军的面,带着两个人就这么跑了。当然,那电光火石之间,聪明的小青龙,他居然还记得给刃使了一个云吟术,把人的身影遮掩了,避免云骑军看见了追上来。
遗憾的是,他只顾着遮掩刃的踪迹,忘了如今的神策将军,还在他肩上,被一种扭曲的姿势扛着,在彦卿骁卫和那些云骑军眼皮底下,堪称嚣张的溜之大吉了。
云骑军众人对视一眼,大家都可以看见对方眼里的疑惑。
最终,他们抬头看向最前方那位金发的少年。
年纪轻轻却实力高强的少年骁卫——彦卿。
“……大人,我们还追吗?”
“额,我没看错的话,刚刚带走将军的,是那位吧……”
“什么那位这位的,说个名字有那么难吗?饮月君已经被将军大人和十王司赦免了流放令,现在早就可以堂堂正正的重回罗浮了。”
“我知道,可话虽如此,那也不是饮月君大人强抢走将军大人的理由啊。虽然我知道几百年前,两位大人是很情谊深厚的……”
“咳咳咳!”
“这话可别乱说!”
“可我之前还看见有两位的那什么同人文呢……将军自己都不介意,这么严肃做什么?再说了,要不是关系好,能让人这么编排吗?”
“说的也是……”
彦卿没有理会身后的讨论声,少年突然想起来,今天路过太卜司时,被符玄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拍拍他的肩膀,虽然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可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一闪即逝。
“罢了,谅你也理不明白其中深意,本座就再说得简单点。若是你过后遇见饮月君的转世——丹恒先生的话,无论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还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身量不足的太卜大人绷着一张秀丽的小脸,语重心长的叮嘱他。
“我这样说,明白了吗?彦卿骁卫?”
少年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缘由,但太卜大人一向很有分寸,所以他选择听从这个建议。
对那群云骑军摇摇头,说道:“没事,暂时不用管,将军没事的。太卜大人今天已经预知了这件事情。我们先把这院子整理一下吧,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既然将军大人身边的骁卫都这样说了,云骑军们自然无不应。
再说了,将军大人就算不敌,那还有神君守护着呢。在罗浮之上,还算安全。
丹恒没想回列车,反而要避免自己跑回去后,在伙伴们面前社死,所以他下意识的跑到了记忆之中最熟悉的地方。
——鳞渊境。
然后在风驰电掣的飞奔中,差点撞上一位刚刚才分别不久的“熟人”。
那位墨发白衣的男人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抬起头,远远的眺望着,似乎正在注视打量古海更深处的那丰饶建木,那个他已经镇守无数年的奇观景胜之物。
丹恒很想不管不顾的径直撞过去,再逃之夭夭,但他的良心实在是还处于健康状态,丢不下那个道德素质。
于是他停住身,利索转身,拔腿就跑。
希望丹枫他没注意到自己,真切希望!
可惜,他的许愿还是没有成功。
那位不知何时也一起来到七百年后的饮月龙尊,尽管背对着他们,依然得知了丹恒这群人的行踪。
丹恒撞上了一面水墙,薄薄一层,很容易就能挣脱,但这个时候,丹枫已经转过身,朝他们看过来了。
——已经发现他们了。
龙尊目光平淡的扫过丹恒还有刃,最后落在了另一位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影上。
他开口说道:“小恒,身为持明一族的尊长,何时这般慌张?”
男人青瞳里结着冰,看起来就像是凛冽如雪的巍峨高山,令人高不可攀的同时,又倾倒于那清华独绝的气质。丹恒被看的头皮发麻,虽然现在丹枫看起来很正常,可他还是怕这个人突然发疯。
不过龙尊这回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他瞥过视线,看着持明肩上的那人,淡淡道:“景元,既然清醒了,就别赖在他身上了。”
——
如今的罗浮将军正微微笑着,用那双金眸灿烂的眼睛,上下打量站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七百年前的饮月君丹枫。
也曾是他的好友之一。
回想起以前的岁月,倒也不算太清晰了,毕竟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光。身为罗浮的将军,他也有太多需要操心的事宜,哪有什么空闲去悲伤秋月,感时伤怀呢。
但能再次见到已经存在于过去时光里的故人,景元还是很高兴的。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身量已经比丹枫高的男人笑弯了眼睛,他歪了歪头,站在丹恒还有刃的面前,对着那位饮月君感叹道:“是你吗?丹枫哥?莫不是我还在做梦?”
丹枫抬了抬眼皮,“……谁又知道呢?”
他把目光扫了扫,从隐隐被景元护在身后的丹恒和刃一一看去,最终又重新回到面前的这个他不在熟悉的景元将军身上。
“你倒是好心……”
景元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无奈说:“抱歉,职责所在,没有确定丹枫哥你的身份之前,不得不警惕。况且——”他顿了顿,又道:“丹恒他们似乎对你……不怎么友好的样子。”
丹枫神情散漫的想了想,却是笑了一下。
“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那个态度不为错。”
景元有点好奇了。
他刚刚也想明白了,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丹恒和刃恐怕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所以丹恒才会那样焦急的阻止自己。
反而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不过,也怪不得景元会想岔,以丹恒和刃两人的情况,再加上同时出现,一个人身上满是暧昧的痕迹,一个人看起来很正常,谁来都会觉得是第一个人吃了亏。
出力甚多的丰饶神力笑而不语……
稍微有些地狱笑话了,景元眨眨眼,把散逸的思绪回收。
他左右看了许久,对面那位,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饮月君丹枫。就饮月君那通身的气质,还有眼神,也没有谁能给他第二个同样的感觉了。
“何须自证,你若是不信,不妨来比试一场?”
景元:……
他倒是忘了,以丹枫哥的性子,是那种老老实实和人说话,用道理说服别人的人吗?
以理服人【物理版】才是他的风格啊。
以前就天天约架自己师父镜流,三天一小打,七天一大打。刚开始还赢多输少,后面就是输多赢少了。
对此,心高气傲,嘴巴比龙鳞都硬的龙尊大人如是说:“不是我打不过,而是比试,当然友谊第一,输赢第二了。生死战,我必赢!”
那可不?谁生死战打得过奶妈加战士啊。
跟个作弊一样,边打边奶,其他人还要不要玩了?
景元痛苦的捂住了额头,他放下手,重新看过来,苦笑着说:“罢了罢了,我信你是真的饮月君了。”
对面那人好似不怎么开心的压了压眉梢眼角,红痕凌厉。他果然想和自己打架,景元心想。
“如今罗浮刚遭遇大难,百废待兴,我也曾身受重伤,至今都在还养伤之中,比试之事,还是算了吧。行行好,高抬贵手。等您老人家回去后,不妨多多找师父她去切磋,反正她也喜欢和你打。”
丹枫听见景元的拒绝,略有遗憾,倒也没有强求。
反而上前几步,伸手捏住了景元的手腕,他垂下青眸,细细诊断,得了结果,便放开了手,悠然后退了回去。
虽然景元说得严重,丹枫也确实看出他不久前受过重伤,但脉象却是平稳的。应该是有医术高超之人在为他调理,没有大碍,如此也令他放下心来。
丹枫满意的看了一眼在景元身后没有说话的丹恒,眼神赞赏。不愧是自己的后世,医术也同样高明,还记得照顾自己老友。
丹恒被丹枫看得一头雾水,他担忧这人又开始不对劲,不由自主的往景元背后更加缩了缩,用那个高大的身影把丹枫给挡住。
丹枫:?
后世为什么看起来不喜欢自己?他明明就很喜欢小恒来着。
丹恒犹豫的戳了戳身前将军的背,小声说:“丹枫他状态似乎不太正常,将军还请注意。”
景元感觉到丹恒躲在了自己身后,他似乎很是惧怕丹枫的样子,内心的好奇更是加剧了起来。
甚至还说出丹枫不正常的话语,真是稀罕之事。
所以,丹枫究竟对丹恒还有刃做了什么?
他们是不是之前和丹枫有过交集?回到了七百年前吗?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景元对丹恒的提示自然不会忽视,但从现在来看,丹枫的状态都很正常。
于是,景元也没有多加试探,反而直接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