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怎么小心?你打篮球能命令球不乱动?”林州没好气,“——球还我!”
秦厌托着球没动。闻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谁都能听出他的冷淡,“林州,”他带着一点警告意味,“你不和同学道歉吗?”
闻盈的心悄悄地在胸腔里漏跳了一拍。
林州没有说话,他看秦厌的眼神既冷淡又有点淡淡的不屑,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僵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先退一步。过了很久,林州移开目光,稍显烦躁地啧了一声,看向闻盈,道歉的态度其实还蛮好的,“不好意思,差点砸到你。”
闻盈没有说话,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秦厌反手把球抛了回去,大步走远了。
“谢谢”凝在她唇边,没来得及说出口,但也已经好像没必要了。就像是在街边杂牌店里点完奶茶附赠的代金券,既廉价又鸡肋,你接过来都嫌占包,干脆扭头就走,看也不看一眼,因为你知道你以后不会来了。
闻盈看着秦厌三两步走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幻灭了是吧?”林州竟然没有回篮球场上去,仍然站在原地,抛了球一下一下地拍着,刚才的冷淡和不屑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脾气还不错的样子,甚至和她闲聊,“其实是我和他不对盘,他一直找我茬,和你关系不大。”
其实这和闻盈没什么关系,她一向不关心和自己没关系的东西,但她站在那里,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关心一次和她无关的事,所以她突然地问林州,“那你们为什么不对盘?”
林州抬起头,脸上带着点惊讶的表情,好像没想到会听到她这么问一样。
“你不知道?”他说,好像有点乐,漫不经心,“我们是情敌啊。”
闻盈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眼睫微微颤动。晚风有点冷,她伸出手,白皙纤细的手指拈着纯白羊毛围巾往上提一提,把她线条流畅精致的下巴遮住一半,轻轻呼气,暖暖的熏在颊边。
“原来是这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破碎到流畅,礼貌得像是在礼堂做报告,她轻声说,“我现在知道了。”
迷恋
后来有人把那天篮球场边的事发在仕英高中的论坛上,有头无尾地盖了十几楼,很快沉下去了。
娇娇女倒是看见了,但帖子里没有图片,因此也只是在回教室的路上随口问了闻盈一句,“秦厌和林州真的很不对付?”
闻盈微怔。
娇娇女把手机横过来一点,给她看屏幕上的论坛页面。
闻盈微微偏头,目光很浅淡地掠过屏幕,又很快收回。她没有说话,安静地垂下眼睑,在屋檐下收拢伞面,像是在做什么精细活一那样认真地抖落下透明伞面上沾染的碎雪,零星的雪花落在驼色尖头小皮靴上,一触即化。
“也许吧。”她静静地说。
再后来,这件事便没有后来了,像是命运某日忽然伸出手,打碎了一池静谧,转眼又后悔,伸出手将水面上的涟漪都抚平,恍若一切并未发生过。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可惜谁也说不准。
等到春天,暖融融的风吹过来,呢绒大衣换成了薄风衣,就连单裙也有少女悄悄换上,大着胆子露出纤细的小腿,在偶尔寒凉的风里微微瑟缩。
“真的只是个私人生日会,没别的意思,你大可以放心,我肯定不会对你死缠烂打。”高瘦的男生追着闻盈走出仕英高中宽敞的校门,和她并肩顺着长街往前走,一边嬉皮笑脸,“你要是怕邹琛误会的话,我也可以给他发请帖,不过他不来我就没办法了——闻大美女,大家都是同学,给点面子嘛?”
是不是所有男生,无论有钱与否,在油腻普信这件事上都能无师自通呢?换种角度想,或许这也不失为是一种贫富平等的体现,让人高呼世间自有公平在。
闻盈站定在那里,浅色的渔夫帽顺着日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斜斜地从眼角吻到耳垂,就像是有谁为她垂下一层薄薄的黑色面纱,面纱下露出光洁纤巧的下巴,白皙得像是在发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邹琛就是闻爸爸公司合作方的儿子,一两年里断断续续地追她,倒也没耽误他换了两个女朋友,搞得闻盈跟着闻爸爸去聚餐都有人调侃说邹琛这小伙子对你可是够痴心的——这什么见鬼的痴心?
“你愿意给我面子吗?”闻盈反问。
高瘦男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闻盈会这么问,有些失措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抬起手,有些夸张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机械表,知名奢牌,没有大几万拿不下。这个动作似乎给了他更多的底气,让他重新露出笑容,“美女的面子那肯定要给啊。”
闻盈静静地看着他,只淡淡地在表盘上扫了一眼,甚至没有看第二下,即使她知道闻爸爸去见客户,手上戴的表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位。她很平静地陈述,“那你就给我这个面子,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请别人去,不差我一个。”
去是肯定不能去的,这一去,她怕自己忽然多出个男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让她敷衍的,邹琛家好歹是闻爸爸公司的得力合作商,每年来往的利益来往上千万,可高瘦男生有什么值得她给面子的?就凭他家里有钱?就凭他手上戴了个名牌表?
可他再有钱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会全都送给她,分给她一星半点的,难道她缺这点钱吗?
手心朝上问男人要钱的关系,闻盈这辈子只打算和闻爸爸建立。
高瘦男生的脸扭曲起来,从脖子到脸一下子涨红了,让人情不自禁担心起他的血压问题来。他大概是没想到会被闻盈反复拒绝——这当然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表白,闻盈态度很礼貌,但一点也不委婉地拒绝了他。
看得出来,他在恼羞成怒的边缘反复横跳,但至少还在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和风度——这当然不是为了闻盈,而是为了他自己不至于彻底沦为笑柄。
闻盈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并没有说两句好听话给他台阶下的意思。三月春昼,她倒没有急着换上单裙,一身浅绿的工装连体裤,裤管翻折,露出纤细的脚踝。漂亮么?当然是很漂亮的,仿佛她的美丽并不蜇人,天然便温驯而娴静。可她和她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她等了一会儿,见高瘦男生像是没有话再说了,轻轻点了一下头,转身打算走,余光瞥见靠着人行道停在他们身边的黑色豪车,车窗半降,露出半张清秀英挺的脸,后座上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偏过头,用冷淡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闻盈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只是悄悄攥紧了包带,微微抿唇。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也并不打算做什么,她真应该第一时间挪开目光离开的。
她的静止似乎被高瘦男生错认成了犹豫,而更给了他一种油然而生的勇气,“行,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我也不差你一个。说实话,就凭你爸爸那个小公司的规模,我们家根本不会有人邀请你来我的生日会。是我对你这个人比较有好感,所以才带你去认认大佬,毕竟你平时可能没有机会接触他们。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闻盈短暂地收回目光,平静地望着高瘦男生,神情恬淡得可以直接送进面试会做面试官,波澜不惊地听应聘者紧张兮兮地自我推销。
“我也不是放狠话,我就是实话实说,”高瘦男生僵着脸,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可他就像是上了赌桌,只能不断加码,等着闻盈破防,至少别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像在看马戏,“我能去的地方,你这辈子都没法去见识,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拒绝我。”
他等着闻盈,后者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很浅地笑了一下。
“我确实很想认识你说的那些人,也很想见识你说的场景,想到不能去,我由衷地感到遗憾。”闻盈慢慢地说,她说什么都好像很平缓,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她过分刻薄,“但我可以承担这份遗憾。”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了一点,“你可以放心,这不是因为你会在恼羞成怒后刻薄攻击拒绝你的人。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你一起去而已。”
不想就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