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2)

“再见。”闻盈礼貌地说。

她的余光最后一次掠过半开的车窗,又快速地收回。她真的要走了。

“闻盈。”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极其荒诞、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依据的妄想忽然充斥她的脑海,不会吧——她不自觉地捏紧了包带。

秦厌坐在黑色豪车的后座上,半开的车窗缓缓降下,他清秀英挺的五官在阴影里呈现出一种极深的阴郁。他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请你吃饭,去吗?”

高瘦男生站在一旁,用见了鬼的目光来回打量他们,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想抢先说点什么,但闻盈根本没去看他。她像是愣住了。

“不去吗?”秦厌仍然是那种阴郁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

闻盈看着他。微亮的霞光映照着她,像是想要给她增添几分暖意,她轻轻伸出手,把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轻声说,“去呀。”

迷恋

秦厌带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餐厅。曲径通幽的小园林,进门甚至还带了一方清池,文竹清雅,不带俗气,每次只招待一桌客人,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其实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整个a市金钱味最重的地方。闻盈从前甚至没有听说过这里,能在这种地方建仿古园林,已不单纯是有钱。

但她却并不像她期待中的那样开心。

洗手间。

闻盈在盥洗池前微微倾身,水龙头做成瑞兽吐哺的样式,清凉的水流缠绕过她指间,凉到她心间。她抬起头,恬淡秀美的少女与她平静对视,闻盈却莫名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狼狈。她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下次别接这种加塞单了,一个月七桌就已经很足够了,赚太多钱会影响我的厨艺精进。”不远处有声音从远到近。

“大姐,做一休三,半年才加一桌,这你还嫌多啊?人家好歹很舍得花钱,这一单够你一个月用的食材了。”

“废话,换你做一桌你不累啊?要不是他给的太多了,我怎么可能答应——现在高中生追女生可真是舍得花钱。我高中怎么就没个富二代花两个月帮我请大师傅下厨呢?”

“……所以重点还是请大师傅下厨是吧?”

一男一女走过转角,登上台阶,正好和闻盈的镜像打了个照面,彼此愣住。闻盈是没想到他们会往这里走,这对男女则没想到吐槽客人正好被撞见,不由露出点尴尬,但其中的男子很快就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朝闻盈点点头,“闻小姐感觉今天的菜色怎么样,吃起来还合意吗?”

刚进门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出来打招呼的,他是这里的经理,文质彬彬,和闻盈在闻爸爸那些聚会上见过的商务精英没什么不同。以这家私房菜的地理环境、一次只接待一桌客,以及方才对话中的种种,不难猜出这是a市最顶尖的餐厅,能来这里吃饭的客人掌握着难以想象的资源,预约能排到下半年去,闻爸爸根本排不上号。

闻盈客气地朝他点点头。

“正好,闻小姐应该还没见过我老板吧,我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入云居小当家,云老的关门弟子,云师傅,今天这桌就是由她亲自掌勺。”经理顺势给她介绍起身边的女人,“云师傅可谓是尽得云老真传,是咱们淮扬菜最顶尖的大师傅。”

最顶尖的手艺人在哪都是有优待的。

“云师傅的厨艺让我大开眼界,为此付出再多金钱和等待都是值得的。”她说。

云师傅笑了一下,应当是早就听惯了溢美之词。与她客套几句,便和经理一道又走远了。

闻盈静静地站在原地。暮色笼罩小园,波光竹影都黯淡,微凉的夜风里,一片静谧的沙沙声。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曲折攀下台阶。大抵古往今来分享的是同一种情绪,并不因科技和时空而改变,这种特意做成宫灯模样的led灯竟在此刻颇有几分青灯照壁的萧瑟感。

镜中人和她对视,不自觉露出一点叹息般的苦笑。云师傅和经理隐约提到今天这一桌是临时加的,当闻盈说“为这顿饭付出再多金钱和等待都值得”时,云师傅很自然地认下这赞美,再次证实了这一点——秦厌为这顿饭付出了不少的金钱和等待,提前筹备了很久。

很有好感的男生出钱出力单独请客,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心跳如擂鼓,心里藏着一汪清泉,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涌出的每一丝都泛着甜。

可如果他尽心尽力不惜重金的准备不是为了你呢?

闻盈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好不承认的,秦厌确实费尽心力才安排了这场约会,但并不是为了她。如果他是想和她吃这顿饭,就不会到了今天才和她说第一句话,也不会在那样随机的场合邀请她,更不会全程冷淡疏离,基本不和她说话。

她只是……另外某个女生爽约后的替补,是秦厌烦躁之下随手的一指,是随时可以替代的次选。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点想笑。

你有多惊喜,又有多期待呀?那么冷静的人,竟然也义无反顾地去相信一个荒诞的幻想,忘掉逻辑,忘掉古怪,去奔一个不可能的梦,你竟还有那么一丝妄想他对你也有对等的好感?

你的独家记忆,只是他的可有可无。没有你,还会有很多女孩子代替你坐在这里,你对他来说,既不特殊,也不有益。

现在,梦醒了。

闻盈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其实她又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事实就是秦厌请她吃了一顿她一整年零花钱都还不上的珍馐,见识了高瘦男生所嗤笑为她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识的场面,就算这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子,最终的受惠者也终究是她,秦厌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反而是她欠了秦厌人情。

这是限定在她和秦厌之间的事,任何深究到旁人身上的行为都是僭越,因为她并不是秦厌的什么人,她和秦厌也并没有任何可供刨根究底的交情。

他们其实是陌生人啊。

闻盈重新理了理仪容,把每一根散落的发丝都捋回耳后,镜子里的女生精致又漂亮,没有半点不得体。

她很认真地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她轻声说,“看起来……好狼狈啊。”

迷恋

闻盈离开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秦厌仍坐在那里,面前的菜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他显然根本没动几筷子。她回来,秦厌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就好像不是他主动邀请她来吃饭,而是两人碰巧在食堂坐了同一桌,她去留随意,与他无关。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望着落地窗外沙沙作响的文竹、潺潺汨汨的清池,夜色渐深,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也别有另一番静谧的动人。秦厌也许是在欣赏,又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人,久久凝视着,夜色仿佛渗过灯光也笼罩了他,平添了无法抹去的阴郁。

闻盈看着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测,也许秦厌正在想那个他原本打算邀请的女孩子。他为了这个邀约花了不少功夫,可却没能邀请到真正想要邀请的那个人,烦躁气恼下一时冲动,随意找了个陌生的女生当替补,现在应当是已经在后悔了吧?也许他已经在懊恼究竟该怎么结束这场闹剧,既不会叫那个心仪的女孩子误会,也不会给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错觉。

这实在很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