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喜温阿姐在林子里头,岂不都没地方躲了?”乔金粟似乎放松了一些,伸手去接檐外落下来的雨点。
“好半天不说话,在想这事?”释月也去接雨,密密麻麻打在她手心,有些酥痒,“林子里有窝棚帐子,再不济还有树洞、山洞什么的,总不至于叫自己傻淋着。”
蝮蛇和狗枣子
◎死亡如冻雨,令喜温打起寒颤来,她瘫倒在地,颤抖抽搐起来。◎
林中,歇在窝棚帐子里的喜温只侧卧托着脸,盯着底下被雨水浇灭的篝火堆看。
‘灭得真够彻底,一丝烟气都没有了。’
得知那穆雀被罴所伤后,喜温冒雨就追着罴去了。那穆卓原本也带上刀斧弓弩跟出去了,但大雨泯踪,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
喜温也晓得自己是在乱转悠,偌大个林子,再往里去,翻过横亘的山脉,多得是人迹罕至的老林子,这于罴来说不是限制,它想去哪去哪,难道还等喜温来找它不成?
雨点落在不同的叶子上,声调也不同,嘈杂一片,很多本来令喜温警惕的声音都被掩藏了,窝棚顶上匍匐着一条蝮蛇,湿润的雨水拓宽了它的活动范围,顺着棚顶倾斜的角度一路蜿蜒向下。
喜温有些犯瞌睡,但也不是真就睡着了,虚眼瞧见猩红蛇信嗦动的瞬间,真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这蝮蛇放在别处都没关系,可偏偏是在窝棚里,这里的高度只能容人坐卧,站起来都得弓着背。
见蝮蛇腾空扑来,喜温无处可躲,下意识用胳膊一挡,偏偏外衣透湿,她脱下来放在一边,内里的单衣瞬间就被毒牙咬穿,纵然喜温已经用另外一只手捏住蛇的七寸,可毒液已经飞速的融进她的血液里。
喜温将蝮蛇狠狠一甩,掷在一旁,忙从窝棚跃下,挤出伤口中的毒血后,扯过一条藤茎捆缚胳膊。
她单手操作,竭力捆得紧一些,又四处寻找能解蛇毒的草药。
喜温不知道什么天地万物相生相剋的道理,毒蛇毒虫出没之地,近处必有能解毒的草药,这是族中老人传下来的智慧。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及时找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喜温拼命的翻动草丛,惊起蛙虫无数,可她已觉眼前模糊一片,手脚发麻。
死亡如冻雨,令喜温打起寒颤来,她瘫倒在地,颤抖抽搐起来。
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要死了,喜温心里却没什么害怕,因为死亡的那一头是她的亲人。
‘可怎么这么冷?’喜温合上眼,感受着冰冷的雨水滑过眼皮。
在意识渐渐迷离的时候,喜温想起一些令她觉得温暖的食物,雨朵做的稠李子粥、肉糜,释月递给她的米汤、甜酒。
再怎么平静,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幸好,幸好茅娘把衣裳做好了。我也穿去给爹、娘、阿姐看看,多好看的衣裳啊。可,可我还欠着阿月呢。’
一只修长粗糙的手无力的落在胸口上,掌心抚着这身深蓝如海的布衣,喜温不动了,似坠入一个沉沉的好梦中。
睡着了,倒是不冷了,雨似乎也停了,又冷又戳人的泥地也变得柔软干燥起来。
喜温睡了很好很好的一觉,就像睡在神位上的那一夜。
她不是没后悔,可也要承认,那一觉睡得实在太舒服了。
那天夜里,部落里有新人结合,众人饮酒吃肉,通宵庆祝。
喜温彼时真的还小,喝了一碗鹿奶酒就昏头转向,连帐篷都走错了,跌跌撞撞,走进了族长的帐子里,倒在铺了厚毯的神位上睡了一觉。
她睡得香甜沉醉,似乎天崩地裂都有人护佑,但醒来后却大遭族人苛责。
女子平时是不能从神位上跨过去的,部落迁徙时,神龛也不会交由女子触碰保管。
众人如此忌惮,而喜温居然在神位上睡了一觉!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部落里若有什么事情不顺,大家统统都会怪到喜温身上。
喜温不信也不服气,可她和雨朵两张嘴又讲不过许多嘴。
更何况阿爹、雨朵接连死于非命死,由不得她不信。
这一觉什么都好,就是嘴里发苦,等喜温睁开眸子的时候,看着蓝天和白云,只感到一阵恍惚。
若不是袖口处血痕犹在,蓝布上也有两个毒牙洞,喜温险些要以为被蝮蛇咬死才是一场噩梦。
身子还是有些疲软,喜温一动不动的躺了很久,直到乔金粟惊讶的小圆脸冒出来。
“喜温姐姐!?”乔金粟上山寻狗,狗没找到,却找到一个仰面躺在野麦田里的喜温。
喜温说自己没事,就是有点累,乔金粟就蹲在麦田里守着她,小小一只,刚好被麦田藏住。
这时节野麦已经挂了穗,坠坠的,像一个有孕的妇人,疲倦而沉重。
喜温想起她爹举行树葬的那天,她心里太难受了,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满脸泪痕的抱膝坐在这片野麦地里,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会子才三四月,天还冷,麦子还嫩,长长的叶条像大地随风摇曳的头发。
她以为没有人会发现,但雨朵,她的阿姐,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月下,像被层层麦浪推到她跟前的一个幻觉。
阿爹的死,这世上唯有雨朵跟喜温是感同身受的。
但雨朵因为年长喜温几岁,所以更加明白自己和妹妹失去父亲之后会面临什么,她除了伤心之外,还承担了比喜温更多的责任。
“喜温姐姐,你不舒服吗?怎么流眼泪了?”乔金粟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有些紧张的问。
“我没事。”喜温勉强笑了起来,反问乔金粟,“豆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