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布局,一切自然发生,她正孕育着一条新生命。
萧翊抬起手,慢慢拉起了床幔,映入眼帘便是方柔怅然若失地模样。
她对此毫无意料,如他一样。
种种细节逐渐浮上心头,她近来总是疲累,脸色红润,吃得也很少,越发挑食……与当初被秦五通诊出喜脉之际一模一样。
萧翊暗自生喜,却仍有些不敢确信。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方柔的手,方柔一颤,垂眸望去,这才发现萧翊的掌心有几道细痕,结了血痂,应是方才替她挡下琉璃碎片所致。
她不为所动,别过脸叹了口气。
萧翊轻抚着她的手,目光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喉结微动:“阿柔,今后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做。你先前……”
他到底没说下去,似乎直到现在也很难面对失去孩子的事实,“你身子本就虚弱,得好好休养。”
方柔冷声:“所以,这个孩子没得不要,对么?”
萧翊一怔,显然没料到方柔会这样说,他手里的劲道失稳,方柔吃痛地吸了口气,他忙松了手,生怕伤害到她似得。
“阿柔,别说胡话。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喜事,也是我一心所愿。”他坐在床边,仔细地替她捻好被子,正好盖过小腹,萧翊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慢慢地覆上她的肚子。
方柔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厌恶,哪怕萧翊先前也这样做过,珍视、看重,深情款款那般,如今却令方柔不愿面对。
她的五指扣上他的腕,萧翊抬眸,目光里带着丝隐隐的惊喜。
可方柔只是将他的手甩开,“萧翊,话别说太满,你怎么确定就是你的孩子?”
萧翊脸色一滞,意外地望着方柔,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方柔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你的人再神通广大,还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不成?你以前强迫我,不管我愿不愿意,你不记得了?”
萧翊的身子一僵,霎时间回想起一些他自认美妙非凡,可当下却无比惧怕记起的瞬间。
方柔轻易地捕获了他变幻的心思,她捉住了机会,狠狠利用一番:“他们能跟我上马车么,能在行宫时时刻刻盯着么?我若入浴房洗沐,他们敢跟进来么?”
“你怎知我没跟裴……”
萧翊已狠狠地捂紧了方柔的嘴。
他不愿再从方柔的口中听到裴昭的名字,更不想这如梦似幻的美好中掺上琉璃碎,手握着生疼。
他松出另一只胳膊,搂紧方柔,仍不让她说话。
“阿柔,这孩子是我的,你不用骗自己。”
方柔长睫一颤,唇角微微动了动,最后再没说话。
萧翊命人将地龙烧得更暖了些,他独自更衣,躺在床上,在方柔身后轻轻搂着她,大掌放在她的小腹之上,一如从前那般合衣同眠。
方柔唯一能庆幸的是,她这一回的确再也不必惊惧夜晚的到来,萧翊看重这孩子,哪怕方柔知晓,她今夜说的话成了萧翊心中的刺。
他假装不在意,可这刺自会生根发芽,野蛮生长。
这件大事本是秘密,但后宫人多眼杂,比不得宁王府,还有太后的势力维持平衡,很快地,太后宫里的秦嬷嬷便来传见方柔。
彼时萧翊在书阁与郎子丰议事,得知此事只默了片刻,心知太后已有察觉,便不再打算刻意隐瞒,准了秦嬷嬷把人带走,另又叫何沉安排人手盯着。
这是自乾康宫生变之后,方柔第二次见太后。
她如今虽为宁王妃,也早已行了封妃典仪,可她与萧翊并未成婚。
他只说另有安排,叫她稍安勿躁,可方柔毫不在意,连带着也不让内官和宫女喊她王妃,她听着格外刺耳。
可她的能耐也只留在景宁宫罢了,出了正殿,旁人要怎么唤她,一切看贵人脸色。
她一进门,先行礼,太后的眼睛已盯着她的小腹看了许久。
太后倒没有特地关照,待她站直了身子,这才赐座。等到她安静坐好,太后才对宫女道:“新备一壶花茶给宁王妃,这茶她喝不得。”
方柔一怔,霎时明了太后忽然召见的缘由。
她默默垂首谢恩,眼见宫女端来一盏新茶,清香扑鼻,凝气安神。
方柔还未摸上杯子,太后又打了个眼色,秦嬷嬷会意退下,不多时便带来了名女官。
她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望了女官一眼,不知太后存着什么心思。
太后徐徐道:“你小产过,身子不可怠慢,哀家让崔医侍替你把把脉,开些补身调养的汤药。”
方柔眉心一跳,当即听出了太后的深意。
她哪是关心她的身子,只因怕她同个招数屡试不鲜,怀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又假借怀有身孕戏弄萧翊,让他希望再次落空。
方柔不欲辩解,眉眼低顺地伸出手,崔医侍朝她一福,随即摸上她的腕。
因同是女子无需避忌,所以崔医侍动作格外仔细,她诊了许久,退下几步,朝太后稍稍颔首,随即道:“王妃胎象平稳无碍,将满两月,仍不能掉以轻心,日常多多休养,避风少见寒气。”
太后应声,喊崔医侍自行下去开方子,转眸见方柔已端起杯子饮了口茶。
“这是好事,不止阿翊欢喜,哀家听了也高兴。”
方柔放下茶:“谢太后。”
语气里却半分感激也没有。
太后知晓她不甘不愿,可甘不甘愿已成定局,看来她先前的劝诫她根本没听进心底去,只拿了最表面的那层,仍不断自我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