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嘉本想脱口而出的“不喜欢”都到嘴边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说不喜欢向峻宇,即使是违心地说一句“不喜欢”,她都不愿意。
她和向峻宇的感情,像不必朝夕相处的亲情,又像不会互相打扰的友情。
那些经年累月的琐碎积淀出来的情感,比男女之间的“喜欢”,要复杂得多。
“不是那种喜欢。”方嘉嘉难为情地望着她,“他比我亲哥更像我哥。”
“你别喜欢他,他就该落个吃斋念佛孤独终老的下场!”
李晓霞的啤酒到了嘴边,意识到自己是开了车过来的,放下酒杯,说出的话有气无力。
“以后就算你们俩谈恋爱,也麻烦悄悄地谈。拜托别让我看见,我怕我受不了那个刺激。”
酒桌上的人目目相觑,本来紧张微妙的酒桌氛围因为李晓霞这番话稍有缓解。
李晓虹望着她那个傻妹妹头疼,周希沛和唐小穗互相交换了无奈的眼神。
叶朗没想到,这才刚上山,还没来得及释放出见到方嘉嘉的隐秘喜悦,心情就先跟着她们的对话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
唐小穗磕了磕瓜子,决定抛出一个可以活跃气氛的问题。
她笑呵呵地望着叶朗:“叶朗才是人生赢家啊,我们对象都还没着落,人孩子都四五岁了。叶朗,小叶子出生的时候你什么心情?”
叶朗犹豫片刻,“小叶子出生的时候,我不在她们身边,我忘了我当时在干什么了。”
本来想就此打住,对上方嘉嘉目光的那一瞬他垂下眼,“我不是小叶子的生父。”
空气凝滞。每个人的耳旁似乎都发出了信息爆炸的声音,脸上都泛起了奇妙又微妙的情绪。
方嘉嘉满眼敬佩地望着他,叶朗在她眼里不光有偶像光环了,又加上了一圈圣父光环。
其他人也是见多识广的,但是这种情况的确超出了他们的经验和涉猎范围,以至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朗的轻笑声打破僵局,岔开话题,“你们今天开会都聊了些什么?”
“聊了很多啊。”周希沛把大家开会发言的重点言简意赅地挑着说了一遍。
叶朗拎出那个自己听到的重点,“方嘉嘉,你要回家继续开状元小卖铺?”
“嗯,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方嘉嘉决定给小卖铺来个改造升级。”周希沛朝叶朗抬了抬下巴,“有没有什么改造建议?”
“我没什么相关经验,给不出什么实用的建议。”
叶朗右手拇指的指腹摩挲着竹丝杯的纹路,脑子飞快地运转,“但是我觉得状元小卖铺的价值,不仅仅是商品买卖和展示层面的。”
方嘉嘉疑惑地看向他,和大家一起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
“那天希沛说她初中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自己的照片挂在小卖铺的墙上。”
叶朗在大家的笑声里停顿了一会儿,“我当时就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状元小卖铺为什么只能挂中考状元的照片?就像在座的各位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状元小卖铺的状元,可不可以不局限于考试成绩这一个层面?”
“小卖铺就在学校门口,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学生。状元小卖铺作为沵湖中学校门口地标式的存在,是不是可以对孩子们做一些价值观的正确引导?而不是传达唯成绩论的观念。”
“当然,我不是在质疑王阿姨开店的初衷和理念,就是觉得我们这代人该有我们自己的态度。”
叶朗这几句话收获了大家的拍桌赞同。
教书育人的李晓虹尤其感慨,“素质教育推了这么多年,每年高考大家最关注的还是那几个状元。有些根深蒂固的老旧观念余毒,的确需要更多社会力量的合力,学校和老师的能量实在有限。”
方嘉嘉听得连连点头,脑子里冒出了向安和张翠凤早上在餐馆里的对话。
有些孩子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专长所在,长辈却依然把读书当成孩子唯一可靠的那条出路。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靠读书改变命运。
她对叶朗露出崇拜的表情,感觉自己改造小卖铺的整个思路突然被叶朗这些话打开了,肩上甚至不自觉地多了些使命感。
在自己的 ipad 上连写带画地记好笔记,方嘉嘉心里忍不住感叹:叶朗的朗,是让人豁然开朗的朗。
她满眼钦佩地迎视他的目光,“谢谢你,我觉得我找到更好的改造思路了。”
叶朗朝她露出温和的笑,“状元小卖铺重新开张那天会通知我们吗?”
“她不通知我们也得去啊!”
陈新的目光在叶朗和方嘉嘉身上晃悠了一遍,得知叶朗不是小叶子的生父,他觉得叶朗和方嘉嘉俩人说不定有戏,意有所指地说:“叶朗和方嘉嘉你俩要是搭伙做点什么,指定暴富。”
其他人都心照不宣,互相交换着看破不说破的笑容。
方嘉嘉无计可施地朝陈新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在瞎撮合什么。
李晓霞没有亲眼目睹那杯“苍苍雪峰”的暧昧场面,一时没看懂大家脸上的笑容。
她机灵的脑瓜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暴,似乎是猛然间明白了什么,脸上恢复了李大侠才有的明快,语气里迸出难以克制的幸灾乐祸。
“嘉嘉姐!你跟叶朗哥有事啊?哈哈!向峻宇是不是没戏了?”
方嘉嘉觉得今天的李晓霞不是可爱,是可怕。她对着李晓霞送出苦笑。
“没有的事。”她抱歉地看了看叶朗,急于澄清,“我们就是同学。”
各位老同学压在方嘉嘉和叶朗身上的视线交织着各种意味,甚至带着些乐见其成的怂恿。
这让方嘉嘉迫切地想点一支烟,她的内心深处掀起了一些不吐不快的情绪,翻涌到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