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擎先动手,还朝人脸上打,元衍自然不会客气,一下一下往杜擎脸上招呼。
元衍铁一般的拳头,杜擎根本抗不住,挨了两下就已经投降求饶,“我错了!别打了!呜!”
元衍这几天不好过,本就在心里憋了火,杜擎自己跳出来给他泻火,断没有轻易收手的道理。
杜擎生捱着,喉咙里都灌满了血水,侧头吐掉了才说得出来话,“别打了……留我一条命,好歹有些用处……”
眼见杜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双眼行将涣散,元衍停了手,从杜擎身上起来,抹一下嘴边的血,大步离开。
杜擎口鼻出血,耳朵嗡鸣,双眼望天许久才渐渐听到了些声音,他听见元衍离开,挣扎着爬起来喊,“叫人抬我,别真叫我死在这!”有气无力的,喊完就咳血。
湛君回到车队,所见一片忙碌,尽是杜氏之人,湛君本不想回车上,但只要一想到这些人皆认为自己是元衍的姬妾,仿佛每一个人看她时皆在心中指指点点,便一点不想见人,再不高兴也回了马车坐着。
湛君在车上恨的磨牙,每天都要懊悔自己为何要下山,她自己都要烦了,再说了,懊悔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糟糕处境不会因此改变半分,倒不如想些实用的。
原先只她与元衍两人,她想大不了一块去死,如今她也明白了,前头那是她痴人说梦,她动不了他半分,再说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她自己的命自是要比他的命金贵。想通了这一条,余下的便更好说了。
“我本意就是游览,若我一人,如先前那样,遇了险情,当真生死难料,与这些人一起,不但不用担忧安危,连乞丐也不必扮,至于花用,自有先生为我付清,不必有负担,届时先生罚我,我自受着,况先生又能将我如何呢?”
“至于被认作那人姬妾,我并无失节之实,问心无愧,管他人如何想?难道旁人这般想我,我便羞愧到要去死吗?这世上我只在乎先生,只先生要我死,我才肯死。”
顿时拨云见日,一下豁然开朗了。
“整日愁眉苦脸,愧对春光,我的人生只该有欢乐,旁的我都不要。”
湛君哼一声,露了笑脸,心里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蕊姬在车外询问她是否用饭,若是用可要送到车上去。
车里封闭,湛君不想车上染上油荤气,很干脆说要下车去。
蕊姬忙伸手扶,引她到一处旷地。这地远离了车马,尽用氍毹铺了,上置几案,三面围了屏风,奴仆四下站着,见湛君来,忙为她捧水。
湛君暗暗咋舌,却也不致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净了手,拿帕子细拭。
蕊姬端来一碟米糕,雪白可人,“两位郎君还未归,娘子先随意铺垫些。”
正说着,元衍过了来,他脸上带伤,湛君同蕊姬都吓了一跳,蕊姬正要问,杜擎被人背了过来,对比元衍,岂止惨烈二字。
杜擎从仆人背上下来,颤巍巍坐好了,要张嘴说话,扯到了伤口,疼得他捂着嘴角哀嚎。
蕊姬惦念他的主子,早已跑了过去,因元衍就在一旁,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这两位是动了手,蕊姬心里难过,但又不敢说话,怕开罪人,只是跪坐在杜擎一旁,低头抹泪,她一哭,旁人也要跟着一起哭。
而罪魁祸首此刻端坐案前,全然一副不关他事的模样,正举箸大快朵颐,还斟了酒,仰首而尽。
湛君由元衍看至杜擎,神色颇为复杂。
杜擎在一片哀泣声朝元衍举杯,“多谢二郎手下留情。”
元衍看也不看他,只当没听见。
杜擎嘶着气,自顾说:“我冒犯在先,现下已记着了教训,日后不会再犯,还望二郎宽宥我这回。”说完,为示赔罪之意,一口饮尽杯中绿酒,疼到真的哭了出来。
湛君瞧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关切,“你还好吧?”
她才出声,杜擎便如临大敌,忙去看元衍神色,见元衍没反应,才皱着脸朝湛君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讲,实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湛君更可怜他了,不免想:“他怎么这么怕他?他瞧着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我只在他将我丢下时怕过,倒还没有怕过这个人。”
回到马车上,湛君问蕊姬,“你说,他两个为什么打架?”
蕊姬低着头,声如蚊呐:“二郎对自己的东西,向来霸道些。”
湛君意识到她口中“自己的东西”是在讲她,愣了一下,而后哂笑一声,发誓再也不跟她讲话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
元衍似乎避着湛君,每次见到她,转身便走,湛君并不在意,他不想见她,难道她便想见到他了吗?至于杜擎,几乎是见不到的,湛君想他许是在养伤。
队伍沉闷异常,马儿还会嘶鸣,人却都像哑巴,湛君安慰自己,等离了这些人,自然不会再受这些罪了。
不知行进到第几日,湛君下车用食,转首间似觉异状,侧了头去看,见远处金光耀眼,几乎不可直视,要抬手去挡才不至伤了双目。
蕊姬也一样见了那金光,见湛君动作,笑道:“那是永安塔的塔刹,有十丈高,尽贴了金箔,天光好时便如此。”
湛君再看一眼,刺眼到想揉眼睛,只好侧过脸跟蕊姬说话,“永安塔?”
“是的,因在平宁寺里,又叫平宁寺塔,都城里那样多的塔,数它最高,加塔刹足有百丈,拔地而起,直插到云里,不知道站在塔顶上能不能听见天上人讲话。”
湛君惊叹,“这样高!”
蕊姬笑着点头,“正是因它有这般高,百余里之外就能看见,远来入京的人,只要遥遥看见永安塔,便知道要到上京了……”
蕊姬正说着话,突然噤了声,弯腰行礼。
湛君看过去,见多日不见的杜擎正走过去,看他去的方向,好像还是元衍的马车。
杜擎只是看见元衍,腿忍不住打颤,连嘴角快好的淤青都隐隐泛起痛来。
元衍正喝水,见杜擎不远处伫立,手上还攥着什么东西,便眼神示意他过来。
杜擎叹了口气,慢慢挪过去,将手上信件递与元衍,“你的信,西原来的,送到亭阳我家去了。”
听到“西原”二字,元衍皱起眉,接到手里来,撕开信封展信来读,愈读眉头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