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会眩晕出幻觉,陈佳玉刹那间看见了她的姑婆。
姑婆只是静静注视她,没说带她走,也没像以前指点她走出迷津。
姑婆在陈佳玉大一的暑假离开。人上了年纪,便像年久失修的老木楼,经不起风雨摧折。姑婆下雨天滑了一跤,抬到医院,医生便摇头,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热心邻居帮忙打点,让她准备至少三万块,现在一条龙服务,包括选购棺木、灵堂布置、抬棺下葬和酒席等等,把钱交给负责人,家属两耳不闻窗外事,哭丧送好最后一程。
陈佳玉一年来的兼职勉强够开支,一下子哪掏得出三万块,“我、我上哪里找钱啊。”
邻居误会她不孝顺,教育说:“生死乃人生大事,这是阿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万万潦草不得,就算借也要借齐啊。阿婆年纪可以当你奶奶,但她就是你妈。”
陈佳玉知道,陈佳玉当然知道,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搞到三万块。
电话本大多是同学——那会她还没有手机,存好钱正打算买——陈佳玉很快找到“冤大头”,笃信对方不会见死不救。
他曾说过有困难找警察。
她用姑婆手机拨下一串不太眼熟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清后再拨。”
陈佳玉茫然盯着刮擦严重的手机屏幕,新年时她曾用舍友手机发过新年祝福,还收到了回复。
现在,姑婆不要她了,钟嘉聿也不要她了。
她在后悔,如果当初不那么冲动,跟钟嘉聿先从普通朋友做起,徐徐图之,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陈佳玉没空伤感,拨下另一个号码,很快得到回复。
不是所有的慈悲都不求回报,一些别有用心的“善意”,早已标注好潜在交易价格。
钟嘉聿只有一个,陈佳玉为此付出超出预料的代价。
那时陈佳玉给周乔莎当了一段时间的家教,备受周繁辉关照,曾经受邀和他们父女俩一起到高档餐厅吃饭。
陈佳玉只比周乔莎年长五岁,把周繁辉叫做周叔叔。她还是太过稚嫩,该叫周老板或者周先生才是。
姑婆丧礼后,周繁辉把周乔莎送回江苏外婆家,一直陪着陈佳玉。他像对女儿一样,轻抚她的发顶安慰她,然后是握她的肩膀,拉她的手。
陈佳玉用上周繁辉送她的手机,短信通知了纸质通讯录的每一个号码。
除了那个空号。
舍友给她回微信:有个云南的号放暑假前群发短信说是钟嘉聿的新号,我今天清短信才看到,是你认识的吗?
陈佳玉低头盯着手机,智能机宽大明亮的屏幕随着汽车晃颤,模糊,漫开水滴。
“我们佳玉在看什么?”
周繁辉在汽车后排座位单手扣住她的大腿。
陈佳玉从来不是他的女儿。
“发错的短信。”
陈佳玉闭了闭眼,掐灭了一屏的明亮。
清晨的湄公河畔,空气泛暖,酷热隐约而至。树底下观景台边,陈佳玉抱臂眺望澜沧江的方向,重峦叠嶂,山隔水远,分不清何处是故乡。
她白皙的颈间系着一条浅绿丝巾,飘动的方向一米之外,站着抽烟的钳工。一大早被阿嫂从温柔乡里薅起来站岗,纵使面对美人也难掩烦躁。
何况美人还诸多抱怨。
“大早上烟味恶心。”
“阿嫂,风往我这边吹的。”
钳工嘴上咕哝,还是心软远离半米,仓促大口吸烟。
没办法,谁叫老板不放心阿嫂一个人呆着。
阿嫂早上请他喝了咖啡——当然,美人说是不小心点多一份——效果雷同,钳工很受用,身心都受用。刚才是咖啡|因带来的心跳加速,现在利尿功能起作用了。
妈的。
钳工吸完最后一口烟,丢地上狠狠碾灭。
刚好,救星来了。
钟嘉聿双手抄兜闲晃,但没有靠近的意思。
唉——
钳工朝他招手,不由自主迎上去,还不忘回头盯陈佳玉。
钟嘉聿自然瞥了一眼陈佳玉,确切说她颈间不嫌热的丝巾,问了钳工早。
钳工扭头示意陈佳玉,“帮我看一下。”
钟嘉聿明知故问,“看什么?”
“看着阿嫂,”钳工皱眉道,“我去放水,一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