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医学上的推理是如此。可是人性偏偏有时复杂的如有神性,比如此刻,她不知道儿子是如何在经过了七年周楚澜杳无音信的漫长岁月之后,全部想起那段记忆的。
儿子的记忆复健之路非常艰难,她知道。从小她就很了解,李卓曜对于自己想要的事物,拥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他用了一年就重新恢复了健康,开始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
“爸,妈。我差不多好了,可以去美国读书了。”
“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反正也不急。”
“不用,我都耽误一年了,正常的生活没问题,记忆力也恢复了。只是……”李卓曜垂着头,略微有些沮丧地跟他们说:“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梅萍慈爱地拍拍儿子的头发,“其实这么想,你能忘记的,代表那件事情就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随它去吧。”
有很多次,梅萍用这样的口径跟李卓曜讲话的时候,心里总会浮现出周楚澜的身影。这个曾经她很想拆散的、儿子很爱的青年,随着岁月的流逝,模样跟长相,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每次想到,她都觉得心里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涩。
当时周楚澜入狱,她拜托了检察≈lt;a href=&ot; tart=&ot;_bnk&ot;≈gt;系统的朋友帮忙打听,听说最后是以防卫过当判刑四年零五个月。她甚至又去裁判文书网上搜打了那条判决文书,并不长,甚至只有寥寥几百字。那几年,长沙解放西路的治安并不是特别好,打架斗殴伤人的事件屡屡发生。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酒后伤人案件,不到千余字的笔墨,但将一个优秀青年原本可以拥有的锦绣前程,拦腰折断。
周楚澜出狱以后,梅萍试图去联系过他,想要偷偷的给周家一些帮助。但周楚澜换了号码,又注销了一切通讯软件,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好像世间再也没有“周楚澜”这个人一般。梅萍想,李卓曜大概率是此生都不会再想起他了。但自己在收拾那些东西的时候,看着那些照片、物品、影像上鲜活肆意的青春、儿子格外灿烂的笑靥,每一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抹泪。
她甚至还曾经去监狱探望过周楚澜一次。那天,是2019年春节前夕,家里正在包饺子。馅儿是李卓曜帮着炒的——从小到大,他就下了这么一次厨房。一家三口正围坐在电视机前忙乱,李卓曜包的非常好认——横七竖八,歪三扭四。
电视上正播着当年的年度新闻总结,其中有一条引起了梅萍的注意。昆山≈ot;反杀≈ot;案,原嫌疑人被无罪释放,这在中国法治史上,还是第一次。
梅萍记得这个曾经轰动一时的案子,自行车车主与宝马车主不慎相撞,起了冲突,宝马车主持长刀下车欲砍人,后被对方砍杀。最后法院认定自行车主的行为为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本案件具有重大意义,标志着正当防卫法的巨大进步。”新闻评论员字正腔圆、言语铿锵地播报着。
梅萍忽然想起周楚澜来。她想——如果周楚澜的运气再好一点,案发时间是在这个案件之后,会不会在量刑的时候有所减轻呢?又会不会……
梅萍看着窗外,广州的春色早早开始绽放,柳梢头的那一抹嫩青冒了出来。
第二天下午,她便去到长沙,周楚澜所服刑的监狱。还是通过她那个朋友——辗转联系了好几道,才同意她这个临时起意的探视申请。
周楚澜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待他坐好,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人,才发现是一个面容雍容的中年女性,很温柔地对他笑着。
“阿姨……你……”
竟然是李卓曜的妈妈。
他在狱中已经度过了两年多,认为自己的内心早已麻木。但在此刻,周楚澜用那只旧伤累累的右手举着话筒,却发现嘴唇都有点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