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惊讶地看了徐冲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位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诚国公竟然有朝一日会跟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千总道谢,但他还是笑了下。
“国公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铭记五内不敢忘却。”他说完又压低声音,“下官听宫里几位弟兄说陛下这阵子心情不好,您要小心。”
徐冲又多看了江北一眼。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点点头:“我记下了。”
“您请。”
江北不能进去,便在宫道上驻步。
徐冲轻轻嗯声,他没多说什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江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徐冲离开的身影,曾几何时,这位诚国公、大燕第一猛将、蓟州总兵走到哪不是被人簇拥恭维?此刻却冷冷清清一个人,连守城门的将士都敢对他多加阻拦。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北回想今日这位诚国公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竟然横生出一抹念头。
这样的诚国公,也许真的不一定会倒台。
江北心里到底是感激徐冲的,只是为人臣子,不敢违背君上的意思。
希望这位诚国公能挺过来吧。
他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冯保还不知道徐冲进宫了。
他走在宫道上,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低调的飞鱼纹圆领袍,头戴烟墩帽,臂弯上还挂着一柄样式老旧的拂尘。
冯保今年四十多,和今上差不多的年纪,只因面白无须,看着倒还年轻。
他是李崇身边的大太监,更是司礼监的大提督,李崇恩宠他,赐下的飞鱼服和蟒袍不计其数,但冯保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穿过。
他每日穿得还是最普通的一身宦官袍。
底下的宦官不明白他为什么深受帝宠还如此。
冯保却只是笑笑。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看得见的身外物。
人不知道分寸就容易摔死,那位诚国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一路往前走,所到之处,无论是谁都会停下步子,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冯公公”。
冯保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身后小太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托盘,上面都是今日内阁送过来的折子。
天成年间,先帝废宰相而建内阁,此后百官送来的折子都得先送到内阁处,由他们统一看完之后再分以轻重缓急送到司礼监这边,等司礼监审阅完才会上呈给天子。这样分工合作,很大程度上让天子得以轻松下来,要不然一天几百封奏折,光靠天子一个人岂能完成得了?
先帝早年其实也是很有抱负想法的。
他察觉出宰相权力过大,便废宰相而建立内阁,又怕内阁里面的大学士会变得跟从前的宰相一样,便又建立司礼监制衡约束内阁。
分工合作,既让朝廷得以更好的运转,也减轻了自己的压力。
可即便是这样的制衡之下,内阁和司礼监的权力还是越来越大,尤其是司礼监,他们仗着深得天子信任,没少做事……早年的司礼监大太监仗着自己深得先帝宠信,放纵底下人做了不少事,甚至一度不达上听,把先帝蒙在鼓里。
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天子便好几次在朝廷痛斥宦官,之后他登基更是狠狠肃清了一次司礼监。
尤其是鸿元三年,袁野清敲登闻鼓上达天听,检举出了一场科举舞弊和谋杀案,痛斥苏州知府严天瑀、 御史中丞沈正川、吏科给事中吴之途与提督太监陈洪合作买卖考题,祸乱朝野。
那次天子震怒,当场发作,先后把严、沈、吴三位官员喊到燕京彻查,又摘了陈洪的官帽。
自此之后司礼监彻底一蹶不振。
虽然现在宫里二十四监还在,但权力早就不如先帝年间。
冯保是早年被分到司礼监的,当年陈洪在的时候,他只是四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谁都可以欺负,多年过去,他反倒成了这些宦官的主。不过冯保聪明,知道自己最该效命的主子是谁,所以即便如今司礼监依旧有掌印、秉笔之权,他也从来不敢擅权。
快到武英殿了,冯保敛眉停步。
身后小太监机灵,立刻加快两步,把手里的托盘交到了冯保的手里,又伸手替冯保整理了下衣襟和衣摆。
“公公,好了。”小太监恭顺道。
“嗯。”
冯保淡淡应声,他继续抬脚朝武英殿走去,还未到殿门前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裸露的背上背着几根荆条,荆棘上面带刺的部分因为束缚而扎在皮肉之中,已经见了血,而他却恍若未觉,依旧额头叩在大理石玉台上,不知道跪了多久,他那布满着伤疤的背上都已经布上密密麻麻的一层汗了。
冯保跟徐冲认识多年,自然不会不认识他。
没想到徐冲会以这副模样进宫,冯保心下一沉,眼皮也跟着狠狠跳了好几下。
天子李崇
门口的内侍看到他立刻走了过来:“公公。”
他向冯保问安。
冯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始终落在徐冲的身上,见这位主依旧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地上,并没有因为有人过来而有一丝变化。
他轻轻蹙眉,乜了一眼徐冲的方向。
没开口。
但在李崇身边伺候的内侍哪个不是机灵的?一眼就看出冯保这是什么意思,他压低嗓音跟冯保说道:“一刻钟前过来的,说是来跟陛下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