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李崇昨儿晚上就知道了。
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往香河那边赶,还出动了燕京府衙,又涉及徐家和郑家这两大世家,底下的那些锦衣卫自然不可能来不报,就连唐氏中途带走郑子戾这事他也知晓。
唯独一事,他不知。
“裴家那个孩子?”李崇皱眉,“朕记得裴行昭那个儿子不是在外求学吗?”
郑曜解释:“不、不是裴世子,而是信国公的那位嫡子。”
他说到这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担心,都知道眼前这位跟裴行时交好,也不知他会不会庇护那位裴家的小子?但一想,裴行时对自己那个儿子都可有可无,想来这位应该也不会有过多的想法才是。
果然——
宝座上的那位听他解释也未多言。
郑曜松了口气,便继续低声忏悔起来,他时而哭泣、时而忏悔、时而怒骂自己那个不孝子,未曾看到宝座上的那位正在出神。
裴行时和她的孩子……
今年应该也有十六了吧?
身后有鸟儿越过树枝,发出不知愁的叽喳叫声,李崇恍然间竟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些事。
李崇和崔瑶
李崇跟崔瑶的认识其实并不体面,初识崔瑶之时,他还只是宫中一个十分不受宠的皇子,因他生母只是宫女出身,而他也只是先帝酒后失德留下的产物,所以他在宫里根本没有丝毫地位。
谁都能欺负他。
他的那些兄长以取笑他欺负他为乐,就连底下那些宫人也敢拿他取乐,只因他没有背景,出身又受人诟病。
先帝临幸他生母的那一天正是十五,祖宗定下的规矩,初一、十五,天子必须宿于皇后的宫中,先帝虽然最喜欢崔贵妃,却也不至于为了她坏了祖宗规矩,可那日他因战事胜利正好多喝了几盏酒,路过一处地方的时候见他生母姿容出众犹如月下仙人,便直接睡了他的生母。
翌日先帝酒醒,自觉愧对皇后,便要严惩他的生母。
说来实在好笑。
做错事的明明是他,可他那位父皇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他的生母身上,仿佛是他生母勾引了他,而并非是他用强。
他把对他生母的生杀大权全都交到了那位萧皇后的手中,既是赎罪,也是不想沾惹这些女人间的是非。
可那位萧皇后向来自诩贤良淑德,纵使再不高兴也不好严惩他的生母,所以她给他生母赐了位份抬为美人又给她赐了宫殿赏了宫人随侍于身侧,摆足了她一代贤后的名声。
可宫里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的生母既无根基,性子又柔弱,虽然成了美人,却日日被那些随侍于身边的宫人欺辱,直到一次晕倒,他们担心出事方才给他生母请了太医,也正是那时,太医诊出来了她有了身孕。
若换作别人怀有身孕,即便不会高升也能改变当下的环境。
可他的生母却什么都没有,除了她的出身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宠冠六宫的崔贵妃当时同样检查出来了有孕。
明明两人都怀有龙嗣,所处的环境和享有的待遇却截然不同,他的生母这里只是多了一个擅长料理女子身孕的老嬷嬷,而那位崔贵妃那——
先帝十分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唯恐出一点事,不仅派亲信严守还给那位崔贵妃单独开了小厨房,就是怕有人在她吃食上动什么手脚。
当时宫中子嗣虽说不多,但也不能算少,萧皇后膝下就有一对双生子,另外还有一位良妃所生的三皇子,可崔贵妃的那一胎却还是引起了轰动。
谁都知道陛下有多宠爱那位崔贵妃。
如果不是先娶了萧皇后,只怕就连皇后的位置,都会落在那位崔贵妃的头上,彼时前朝又还未曾定下储君,倘若崔贵妃一举得男,只怕储君到底会花落谁家,谁也不得而知。
后宫里面那些人的目光自然全都落在了崔贵妃的那一胎上,至于他生母这一胎反倒无人问津了。
他们并不在乎宫里多个皇子和公主,他们在乎的是这个皇子是谁生的。
母凭子贵。
可有时候子也能凭母贵。
可惜,又十分寻常的,崔贵妃那一胎最后还是没能保住,那位人间富贵花被人精心照养了那么久,却因为路上被人泼了桐油未能瞧见,而摔没了孩子。
而他却活了下来。
他出生于一个隆冬的夜里,天寒地冻,他跟他生母的宫殿连一个火盆都没有,可他却健健康康的,没有一点孱弱之相。
他的出生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们母子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他的生母柔弱没本事,就算被那些宫人欺负了也只是默默流泪,甚至还会劝阻他不要与他们争执,唯恐他因此出事。
李崇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他的生母。
她太软弱了,软弱到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可那是他当时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她虽然软弱,可对他的爱却是真的。
她会在他每日从文华殿中上完功课回去的时候笑眯眯问他都学了什么?
其实她又懂什么呢?
在成为美人之前,她只是一个洒扫的宫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可他还是会一字一句说与她听。
他会说先生今天夸他了,会给她看他今天写的字,会把学会的文章背给她听,会告诉她他们都很照顾他,喜欢他,可现实是……他即便是交功课的人,先生也不会夸他,没有人喜欢他。
他的大哥二哥始终记得他是怎么降生在这个世上的,他的存在就是对他们母后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