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抱起秋海棠花盆,把它从窗口挪到书桌上,然后把窗户开到最大,转身迅速扫视了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
她能感觉到心在狂跳,但依然极力让自己镇定,她屏着呼吸,一粒粒地系好大衣扣子,但胳膊肘还是不小心碰到了花盆,带掉了桌角放的那个粉色小本子。
此时楼梯已经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她来不及捡,门便被轰的一声踹开,一个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梁琇大声呵斥。
“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事要请教一下。”
“你们抓错人了!”
“小姐,不会错的。”
说话间另外一个也走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钳制着梁琇,半架半拖地把她从楼上带了下去。
方太太被吓的搂着小春躲在了里屋,其他邻居也全都大气不敢出。
之后,她被押上了一辆黑色汽车,一路被带到了法租界巡捕房。
梁琇被带走后不久,那个经常在巷子里叫卖的油饼挑子,就从方太太家门前经过。
他抬头看到了那个敞开的窗口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往日总摆在那里的那盆秋海棠,便迅速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条街巷。
这是梁琇所能传递的最快的信号了。
那么短的时间,她没法梳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但是敞着的没有花的窗口,是她和同志们之前约定的警示信号。
只要那扇窗户开着,有花,就是暂时平安;没花,则意味着有危险发生,要立即行动赶紧撤离。
她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刻,及时向外发出了无声的警报。
梁琇被带进巡捕房的大厅后,刚被按着肩膀坐下,就发现又押进来几人。其中有个女的可能是被抓疼了,低吼了一声“放开我!”被一个便衣一巴掌扇偏了脸。
梁琇定睛一瞧,竟然是两年多未见的康嫂!
康嫂此时也看到了已坐在那的梁琇,两人对视的一瞬俱是一愣,但又连忙避开目光,相互装作不认识。
梁琇心下冷笑,原来康嫂是会说话的。
当初避在南市时,这人在她身边装了整整一个月的哑巴,也不知是不是憋坏了。现在想来,那时对她的照顾,也不知能有几分真心。
后来,又有几批人被陆陆续续地抓来。再之后,巡捕房象征性地走了走引渡流程,他们这些人就一道被押到了几辆拥挤的车里。车先后发动,顺着车窗缝隙,梁琇看到车是往西走着的。
她的心,霎时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车厢里有抓人的,有被抓的,各怀心事,一路无言。摇摇晃晃的封闭空间里,气味越来越难闻,让人胃内翻江倒海。
咬着牙终于坚持到车停了,梁琇随着其他人一起下了车。
定睛一看,的确是七十六号了。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汪伪特工总部,杀人魔窟。
旁边的康嫂不知是不是腿软,走路时身子矮了一下,还是一个便衣扶了她一把才没摔倒。梁琇被推搡着进了大门,回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
就快黑透了,没有太阳,也无月无星。
大门口有几只大狼狗,正朝着他们这帮人狂吠。这帮畜生仿佛饿极了,争先恐后地要挣脱锁链,好扑到他们身上连皮带肉撕咬饱餐。
梁琇被吓的直往旁边躲,身边的便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想挣脱,反倒被抓得更紧。一股汗臭直钻进她的鼻孔,她顿觉一阵犯呕,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此时,院子中央一处高高的洋房里出来了几人,为首的冼之成正勾肩搭背地搂着一个人——那如丧家犬一般的慕云中。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他们刚出门,就正好赶上这些人被从外边押解进来。
慕云中一看全是昔日的行动队成员,连忙躲开了眼睛又侧过了身。但人群中那个高挑的身影,还是让他又多看了一眼。
看来,梁琇到底是没躲过去。
他的一闪念,还是把她给送了进来。
在往外招供他的行动队员时,除了队里的核心成员,有些可说可不说的运用人员,也都被他一股脑吐了出来。
在他想到梁琇这个名字时,本来是犹豫了一下的。当初完成了刺杀任独清的任务时,他原是答应她了以后江湖不见的。但一想到当时她对他的入伙邀请拒绝得那般决绝,他心中的不快就占了上风。
两人作别后,本应再无交集。但巧就巧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他竟然在一家糕饼店的门口,被梁琇撞了个满怀。
当时梁琇像是着急赶路,而他也带着帽子,所以梁琇并没认出他。但他却一下子听出了梁琇的声音,并且立即转身暗中跟踪,摸到了梁琇的住处。
他还记得梁琇靠在墙边直喘,之后有一位高大的男子送了梁琇回去。所以他只得远远地跟着,不敢离太近。
所以,在被连敲带诈地往外供认名单时,他还是把梁琇给加了进去。
谁让她当初上了他这条船呢。一日帮他完成任务,终生都是运用人员,洗不脱的。与其让别人供出来,还不如他自己吐个干净。更何况,他也是让别人卖了,才被抓进来的。
就这样,梁琇入了魔窟。
梁琇当时正压着恶心,并没看到远处佝偻着的慕云中。
她脑中还在迅速回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才导致她被抓,心急如焚地想着会不会有其他同志也受到牵连。
过了会儿,他们这帮人一起被押到了院子里那座洋房的大厅里,此时慕云中已经被押送回了监室。冼之成转身又回到大厅,得意洋洋地“检阅”这波新收获。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那个身影。
冼之成只以为自己花了眼,走到了梁琇跟前仔细看了看,就着灯光终于确认无疑,真是秦定邦的女人。